暮春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拂过霍府后花园的蔷薇花架,落了满身芬芳。烟筠朵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朵蔫了的花苞掐掉,指尖沾了些的绿汁。
“小心些,别扎到手。”霍怀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茶盘,上面放着两碗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氤氲,茶香清冽。
烟筠朵转过身,脸上还沾着点泥土,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眼睛亮晶晶的:“马上就好啦。你看这株‘醉胭脂’,今年开得比去年旺多了。”
她指的是花架最东头那株粉白渐变的蔷薇,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胭脂红,确如醉酒的美人,慵懒又娇媚。那是去年霍怀瓷特意让人从江南移栽来的,知道她喜欢。
霍怀瓷将茶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伸手替她拂去脸颊的泥点,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让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自那日在书房里,两人心照不宣地牵了手,有些东西便像这春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缠绕着彼此的心跳。
“喝口茶歇歇。”他递过一碗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下午苏文说城西的画舫新到了一批苏绣,要不要去看看?”
烟筠朵接过茶碗,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脸颊微红:“会不会太麻烦?”
“能陪你,怎么会是麻烦。”霍怀瓷的语气自然又坦荡,仿佛这世间最寻常的事,便是陪着她看遍人间烟火。
烟筠朵低下头,小口啜着茶,舌尖尝到清苦中带着回甘的滋味,像极了此刻的心情——有些羞涩,有些欢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稳。她偷偷抬眼,看他正凝视着那株“醉胭脂”,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毫无征兆地刮过花园,卷起满地落英,天色竟瞬间暗了几分。原本喧闹的蝉鸣骤然停了,连枝头的鸟儿都像是被什么惊到,扑棱棱飞了个干净。
霍怀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将烟筠朵下意识地护在身后,周身散发出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谁?”
烟筠朵被他护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还有那瞬间紧绷的肌肉。她心里一紧,刚才那阵风带着一股极淡却异常熟悉的气息,像是……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闻到过的,昆仑山上的冰雪寒气。
一个身影在蔷薇花架的尽头缓缓显现,仿佛是从光影里走出来的。他身着一件月白锦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万年不化的寒潭,此刻正牢牢锁在烟筠朵身上,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狂喜、痛苦、悔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烟筠朵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可为什么看到他的脸,会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些被她努力压在心底的记忆碎片,此刻竟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疯狂地荡漾开来——燃烧的宫殿,冰冷的锁链,还有……那双同样充满痛苦和决绝的眼睛。
“筠……筠朵?”男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既急切又胆怯。
烟筠朵下意识地往霍怀瓷身后缩了缩,指尖冰凉,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戒备:“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卿栩泽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踉跄了一下,眼底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她不记得他了,真的不记得了。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栩泽哥哥”的小姑娘,那个为了他甘愿摘星逐月的烟筠朵,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是……”卿栩泽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说他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说他是那个让她断情绝念、纵身跃下弑仙台的罪魁祸首?
霍怀瓷将烟筠朵护得更紧了些,眼神冷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仙气,虽然被刻意压制着,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这不是凡人,更不是普通的修仙者,他来自仙界。而且,他看朵儿的眼神,太过复杂,复杂到让他心惊。
“阁下是谁?为何闯入霍府?”霍怀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能确定,这个男人就是烟筠朵记忆碎片里,那份痛苦的根源之一。
卿栩泽这才将目光转向霍怀瓷,当看到烟筠朵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时,眼底瞬间燃起嫉妒的火焰,周身的气压骤降。这个凡人,凭什么站在她身边?凭什么得到她的依赖和信任?
“本君是谁,与你无关。”卿栩泽的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即使身处人间,那份属于仙界至尊的威严也未曾消减,“让开,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本君?”霍怀瓷挑眉,不动声色地将烟筠朵往身后拉了拉,“阁下怕是来错地方了。霍府不是仙界,没有君,只有民。朵儿不想见你,还请离开。”
“你敢拦我?”卿栩泽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若在仙界,敢对他如此说话的人,早己魂飞魄散。可此刻,看着躲在霍怀瓷身后,眼神充满恐惧的烟筠朵,他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那股毁天灭地的怒火。
他不能吓到她,绝不能。
“筠朵,你看着我。”卿栩泽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一丝恳求,“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栩泽啊,卿栩泽。”
“卿栩泽……”烟筠朵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得更厉害了——他站在审判台上,冷漠地宣判父母的罪行;他将她关在冰冷的囚笼里,眼神决绝;他站在弑仙台边,看着她纵身跃下,脸上是她看不懂的痛苦……
“别叫我!”烟筠朵猛地捂住耳朵,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让卿栩泽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她恨他,可他没想到,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能让她如此痛苦。
“朵儿,别怕,有我在。”霍怀瓷感受到她的颤抖,心疼不己,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他不敢伤害你。”
然后,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卿栩泽:“看到了吗?她不想见你,更不想记起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恩怨,都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我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凡人来管?”卿栩泽被霍怀瓷的态度激怒了,周身的仙气再也压制不住,开始丝丝缕缕地溢出,让周围的蔷薇花都瞬间蔫了下去。
“她现在是我的人,我自然管得着。”霍怀瓷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周身散发出属于人间帝王的霸气,“仙界又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就得守人间的规矩。”
“你的人?”卿栩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来自哪里吗?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人?”
“我不管她来自哪里,不管她是谁。”霍怀瓷的语气坚定而温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瑟瑟发抖的烟筠朵,“我只知道,她是烟筠朵,是我霍怀瓷想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这就够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烟筠朵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她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为了保护她而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心里的恐惧和混乱渐渐平息了些。是啊,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的,不管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现在守在她身边的,是霍怀瓷。这就够了。
烟筠朵抬起头,看着霍怀瓷坚毅的侧脸,轻声道:“怀瓷,我们回去吧。”
“好。”霍怀瓷温柔地应着,扶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卿栩泽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手?他快步上前,想要拦住他们。
“让开!”霍怀瓷眼神一冷,周身散发出的气势陡然增强,竟硬生生逼得卿栩泽后退了半步。
卿栩泽又惊又怒。他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和力量,更没想到烟筠朵对他的排斥竟然如此彻底。
“烟筠朵!”卿栩泽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吼,“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你真的要忘了我们所有的过去吗?那些年的相伴,那些……”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烟筠朵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恨,没有爱,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位仙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记起什么过去。我叫烟筠朵,我只想过好现在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不再看卿栩泽一眼,挽着霍怀瓷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园。
卿栩泽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男的身姿挺拔,女的清丽温婉,竟是那样的般配。烟筠朵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斩断。
她不认识他了。
她不想记起过去了。
她叫烟筠朵,不是那个追在他身后的烟筠朵了。
心口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蔷薇花架上,看着满园凋零的花瓣,眼底终于蓄满了泪水。
是他错了,真的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幻稚京蒙蔽,如果当初他能多一点信任,如果当初他能看清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可世上没有如果。
他失去了她,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的时候。
……
回到房间,烟筠朵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霍怀瓷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又吩咐侍女去拿些安神的点心来。
“怎么样?还难受吗?”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满眼心疼。
烟筠朵摇摇头,喝了口温水,才感觉喉咙没那么干涩了:“我没事,就是……有点乱。”
那个叫卿栩泽的男人,还有他带来的那些破碎的记忆,让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她既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害怕知道真相。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却又心有不甘。
“不想就不要想了。”霍怀瓷温柔地看着她,“过去的己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不管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我都会陪着你。”
烟筠朵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霍怀瓷是真心对她好,可她也知道,那个叫卿栩泽的男人不会就这么放弃。他眼中的执念太深,深到让她害怕。
“怀瓷,”烟筠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认识他,对不对?你知道我的过去,对不对?”
霍怀瓷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我知道一些,但不多。我只知道,他来自仙界,对你的过去很重要。我还知道,你的过去……很痛苦。”
他不想骗她,可也不想把那些残酷的真相一股脑地告诉她,怕她承受不住。
烟筠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做过什么?是像现在这样,侍弄花草,还是……沾染过鲜血?
“他叫卿栩泽,是仙界的……至尊?”烟筠朵轻声问道,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似乎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霍怀瓷点点头:“是。他是仙界的战神,也是仙界地位最高的仙君之一。”
“那我呢?”烟筠朵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我到底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又急又快,带着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霍怀瓷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疼不己。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朵儿,你听我说。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和他过去是什么关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烟筠朵,是我霍怀瓷放在心尖上的人。这就够了,对不对?”
烟筠朵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了些。是啊,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嗯。”她轻轻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怀瓷,有你在,真好。”
“傻瓜。”霍怀瓷笑了笑,紧紧地抱住了她,“我会一首在。”
他知道,卿栩泽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属于烟筠朵的过去,终究会以某种方式,重新回到她的生命里。
但他不怕。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会挡在她身前,为她撑起一片晴空。他会让她知道,即使没有仙界的光环,即使忘记了过去,她依然可以在人间,活得很好,很幸福。
而此刻,花园的角落里,卿栩泽依旧站在那里,看着烟筠朵房间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坚定。
他不会放弃的。
绝不。
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他要弥补,要赎罪,要把她重新带回身边。哪怕付出一切代价,哪怕与整个人间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夕阳的余晖透过花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半温暖,一半冰冷,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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