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元年 十二月初七 午时
逸王封地，磐石关
一座巍峨的关城矗立在两山之间，黑色的巨石城墙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垛后面，是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簇和士兵冷漠的面孔。
终于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疲惫不堪的队伍中悄然升起。人们互相搀扶着，带着最后一点力气，向那象征着“秩序”和“庇护”的城门涌去。
然而，迎接我们的，不是开启的门扉，不是施舍的粥棚。
“站住！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城墙上，一个军官模样的身影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最后一丝幻想。
“大人！行行好！开开门吧！我们是逃难的流民！后面…后面没活路了！” 周秀才强撑着上前几步，嘶声哀求。
“流民？” 那军官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充满了轻蔑和冷酷，“滚开！你们这群贱民！我们逸王殿下这里不收累赘！不仅这里不收，告诉你们，天下哪个王爷的封地，都不会收你们这群只剩累赘的废物！能打的壮丁早被抽光了！你们这些老弱病残，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军官厌烦地挥手。
“放箭——！”驱散！”
嗡——！
刺耳的弓弦震颤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一片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黑色的冰雹，狠狠砸向城下拥挤的人群！
那不是弓弦声，是地狱之门开启的颤音！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冰冷的城垛后腾起！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护娘娘——！！！”
一声炸雷般的嘶吼撕裂了死寂！是满仓！他脸上还带着前几日血战留下的狰狞伤疤，此刻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熊罴，庞大的身躯猛地从人群中跃起，张开双臂，死死地、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我的正前方！那是箭矢最密集的方向！一支拇指粗的重箭，带着恐怖的动能，狠狠扎进满仓宽阔的后背！箭头透胸而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却如同扎根的山岳，硬是半步未退！他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和托付！他沾满鲜血的嘴唇奋力翕动，嘶哑的、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声音，混着血沫喷涌而出：跑！
话音未落，第二支、第三支箭矢狠狠贯入他的身体！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向前扑倒！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一片血色的泥泞！那双瞪大的眼睛，至死都望着城门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嘱托！
几乎在同一刹那！
“跑——！！！”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血沫的腥甜和撕裂般的剧痛！脸上、身上还沾满满仓、滚烫的鲜血，那粘稠的触感像烙印，烫穿了灵魂！
“娘娘——！” 柱子，那个刚刚失去父亲、眼里还残留着悲痛的孩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我侧面！他瘦削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胸膛再筑起一道屏障！他那小小的身体，被箭雨穿透时像一块破抹布软软的被丢在地上。
“娃——！” 他娘，那个在秦营外刚失去丈夫的妇人，发出母兽般的凄厉嚎叫！她猛地扑在柱子身上，用自己蜷缩的身体死死护住，我抓住她的衣服想一起跑，她纹丝不动，我喊快跑啊！又一波箭雨袭来！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悲恸，幸存者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羊群，爆发出凄厉的哭喊，跌跌撞撞地向远离那堵吃人城墙的方向亡命狂奔！我被周秀才，陈郎中他们拽着往前跑！回头看见那个母亲依然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抱着孩子。
“快！背着聂统领！”
“大山！搭把手！”
沈千舟的吼声在混乱中格外刺耳。聂隐娘——我那如同定海神针的聂姨，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左肩被一支重箭贯穿，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大山和另一个叫黑牛的壮硕汉子，红着眼睛，一左一右架起她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扛在肩上，随着人流发足狂奔！
“哈哈哈！看那群丧家犬！”
“跑啊！再跑快点！蝼蚁也想翻天？”
城墙上，刺耳的哄笑声如同冰雹般砸下。士兵们看着我们这群在死亡阴影下狼狈奔逃的老弱妇孺，如同在欣赏一场拙劣的猴戏。那笑声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轻蔑、冷酷的戏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我在古代的悲催生活日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仿佛在嘲笑我们这群“垃圾”不自量力地与天争命的可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疯狂轰鸣！双腿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剧痛。身后是同伴倒下的闷哼，是箭矢钉入冻土的咄咄声，是城墙方向传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刺骨的嘲笑！我们像一群被驱赶出巢穴、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蝼蚁，仓皇、无助、绝望地奔跑着，首到那冰冷的箭啸和恶毒的嘲笑声终于被距离和呼啸的寒风模糊。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再也看不见那催命的城墙！首到一片低矮的、能勉强遮挡视线的土坡后。筋疲力尽的人群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轰然瘫倒在地。喘息声、压抑的哭泣声、伤者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馊和绝望的气息。
滚烫的、粘稠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鲜血，顺着我的额头、脸颊、脖颈流淌。那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的麻木，也烫穿了所有的幻想。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晃动的猩红。妇孺压抑的抽泣，孩子惊恐到失声的尖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取代。
只有那些倒下的身影，那些凝固在脸上的最后表情——满仓，柱子，那个母亲抱着孩子的母亲…如同最血腥的浮雕，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刻进我的灵魂里！
天下之大，竟无流民立锥之地？！
这个念头，不再是疑问，而是被满仓温热的血、被这遍地狼藉的牺牲、被城头那冰冷的嗤笑，彻底钉死的、血淋淋的现实！像一柄万钧巨锤，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对这个世道的幻想！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卑微地、像野草一样抓住一点缝隙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空间，都要被这些高高在上的“秩序”维护者，用最残忍、最冷酷的方式，连同守护希望的生命一起，彻底碾碎在冰冷的城门之下？！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所有在绝望中点燃又被扑灭的星火…在这一刻，都化为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一场精心策划却注定失败的滑稽戏！
一股无法抗拒的、混合着极致悲愤、幻灭、铺天盖地的自责和冰冷刺骨的绝望洪流，猛地冲垮了意识最后的堤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碎！眼前那片血红的世界剧烈地旋转、扭曲、塌陷…最终，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噗通！
一个身影重重地跪倒在沈千舟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是聂隐娘在黑石堡救下的汉子！此刻，胸口插着两支羽箭的汉子！一个沉默寡言、却总在队伍最需要力气活时默默站出来的汉子！就在刚才的奔逃中，为了替背着聂隐娘的大山挡住一支致命的冷箭，他用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
“聂头领救了我…我挡了箭…咱…咱不欠了…不欠了…” 说完，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瞳孔，一点点变的涣散！死去了最后了无生机。隐娘用手让他闭上了眼睛。手一首在颤抖。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无边悲愤、刻骨恨意和破釜沉舟决心的火焰，猛地从我胸腔最深处炸开！烧干了眼泪，烧尽了恐惧，烧得我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聂隐娘被小心地平放在冰冷的雪地上，陈郎中撕开她肩头的衣物，露出那狰狞的贯穿伤，箭杆己被沈千舟咬牙折断。她紧闭着眼，眉头紧锁，冷汗浸透了鬓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大山和黑牛瘫坐在一旁，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沈千舟拄着一根捡来的断矛，站在人群边缘，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颤抖。周秀才抱着他那本染血的账本，蜷缩在一块石头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石兰紧紧抱着孩子，将孩子的脸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到周围的惨状，她自己的泪水却无声地淌下。红柳靠在一棵枯树上，眼神凶狠地盯着磐石关的方向，手中的短刀深深插进树干，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新加入的孩子，像受惊的鹌鹑，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不知何时被流矢划破的手臂，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靛蓝的袖口。但我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足以焚尽这冰冷世道的烈焰在燃烧！
我大步走到土坡最高处，迎着所有人茫然、痛苦、绝望的目光。我的脸上还残留着满仓他们的血迹，我的声音因激动和嘶吼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雪、斩钉截铁的、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力量，轰然炸响在死寂的荒原上空：
“都——抬——头——！！！”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沉重的绝望！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高处、浑身浴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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