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西年 五月初十 晴 微风
秦王萧景元及其心腹并未激烈反对，甚至颇为“配合”地融入了新架构。他获封“靖安王”，领了贤德院一个显赫却暂时被套上缰绳的位置。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向我微微颔首。
但我看得懂那笑意下的潜流。他在等待。等待这套崭新、看似脆弱的机器出现裂痕，等待他熟悉的那种权力游戏再次上演，等待一个或许能让他重新执掌乾坤的时机。
他在等。
可他不知道，这套制度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有多完美，而在于它一旦运转起来，就会像缓慢却无孔不入的水，悄然稀释、溶解一切固化的权力，包括他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部属忠诚。
若能在一个凭才学功绩晋升、有律法可依、有议会可发声、命运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制度下活着，谁还愿意回到那个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朝夕祸福皆系于一人之心的时代？他的部下，也是人，也有抱负，也渴望尊严和安全。他们会比较，会权衡。而时间，会站在新制度这一边。
而我，最缺的就是时间。三年大旱，面板上那40%的电量像悬顶之剑，那些牺牲者的面孔夜夜入梦，催促着我。我必须快，更快。
中枢开始运转，如同生涩却终于咬合在一起的齿轮。一条条政令从中书省发出，通过新设立的驿道急递系统，发往各省州县。而这时，招贤馆数月辩论沉淀下来的那些浩繁卷宗——关于农事改良、水利兴修、蒙学推广、吏治监察的无数具体方案——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它们不再是空谈，而是化作了切实可行的条陈、细则，填充着《宪章》的骨架，让新朝的血肉以惊人的速度起来。
几位留守京城的大儒——沈砚清、顾鸿渐他们——被紧急聘为中书省顾问，负责审核这些细则。喝着茶，看着那一份份他们曾亲自参与讨论、甚至激烈反对过的方案，如今被郑重抄录、加盖玺印、发往天下，他们的表情复杂极了。
沈老先生捻着胡须，对着一份《劝课农桑细则》摇头感叹：“当初在招贤馆，神女力主将此条细化至每亩奖励几何、由何人核验、钱粮从何支出……老夫还觉她过于琐碎，不似人主气象。如今看来……她竟是早就在为今日做准备？”
顾鸿渐苦笑，指着另一份《蒙学教谕考核与晋升条例》：“何止于此？你看这条，连蒙学师长能领多少米粮、几年一考核、优者如何擢升都写得明明白白。当时只觉得她异想天开，教化岂是能如此量化的？如今……倒成了各地最快能推行起来的政令之一。这小女娃……”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叹服，“当真是多智近妖！步步为营，莫非真是苍天指引，为我华夏指明生路？”
“更难得是，这份不恋权位的心胸。”另一位大儒低声接口，语气中满是敬服，“天下独一份的皇权，她竟真就这般……让渡于法，分之于众？我不如她，远矣。”
他们的议论，我无从听闻。
因为此刻，我己悄然出了宫门。身后只跟着林风和隐娘，以及一队精干的影卫。马车里，不是华服美饰，而是八千份沉甸甸的家书和抚恤银两，还有一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路线图——那是八千个英魂的归家路。
第一站，豫州徐源县，赵家村。
村口黄土飞扬，几个老人和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们这一行明显不凡的外乡人。找到赵大河那低矮的土坯房时，他年迈的母亲正坐在门槛上摸索着剥豆子，眼神浑浊。
林风上前，声音尽可能放得柔和：“老人家，我们是赵大河军中的同袍。”
老母亲的手一抖，豆子撒了一地。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不敢奢望的微光。
我走上前，蹲下身，握住她枯槁冰凉的手，将那份用油纸包好的家书和沉甸甸的抚恤银，轻轻放在她手里。
“大娘，”我的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哑，“大河兄弟……是英雄。他临走时，最放不下的就是您。他让我们……给您磕个头。”
我身后，林风、隐娘，所有影卫，齐刷刷地跪下，向着这位失去独子的母亲，重重磕了三个头。
咚。咚。咚。
声音沉闷，却像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村庄。
老母亲愣愣地看着我们，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和银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嚎啕，只是无声地落泪，手指颤抖地着那封信，仿佛能触摸到儿子的温度。
“……河娃……我的河娃……”她终于哭出声来，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被抚慰的悲痛。
离开前，我召来了当地新任的县丞——一个通过新制考核上来的年轻士子，脸上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和忐忑。
我将一张纸条递给他，上面写着未来一个月，徐源县的详细天气预测：何日有雨，雨量几何，何日放晴，宜耕种还是宜修缮。
“将此天气预告，即刻誊抄，张贴于县衙门口，并派人到各村宣讲，务让百姓周知，以便安排农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县丞接过纸条，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和难以置信。预测天气？还如此精确？这……但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应下：“下官遵命。”
几日后，我们尚未离开豫州境，一封来自徐源县的快报便追了上来，首接呈送给我。报上写着：神女所示天气，丝毫不差！三日前预告之降雨，时辰、雨量皆精准无误！百姓惊为天人，皆言神女娘娘显灵，护佑农耕！
林风和隐娘看着快报，再看我时，眼神中的敬畏又深了一层。我面无表情地将快报收起，只在心里默默记下：面板的天气预报功能，在这个世界依然精准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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