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般的惊叹，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那份惊叹，很快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更加深沉的……敬畏所取代。
人们看着那个缓缓首起身的、白发苍苍的"棋王"，看着他脸上那份发自肺腑的、毫不作伪的敬佩，再看看那个依旧安静地坐在棋盘前，仿佛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屠龙之战与她毫无关系的女孩。
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了一个相同的、荒诞而又真实的想法：
他们，今天，似乎亲眼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宁承志的目光，依旧灼灼地看着沈云舒。那目光里，己经没有了丝毫的轻蔑与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痴遇到了绝世棋谱，剑客遇到了上古神兵时，那种近乎于虔诚的、狂热的渴望。
他想问。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想问！
他想问，她那神鬼莫测的棋路，师从何人？
他想问，她那看似无理手、实则暗藏杀机的布局，出自何典？
他想问，她最后那一子定乾坤的惊天妙手，究竟是如何构思出来的？
但，他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因为，他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巨大的、遥远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是一种境界上的差距。
他知道，自己不配问。
他只能用最笨拙、也最传统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份"指点之恩"的敬意。
他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了钱包。他的手，还有些微的颤抖。他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红色的百元大钞。
然后，他再次走上前，双手捧着那张纸币，像一个最谦卑的学生，向自己的老师奉上束脩一般，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沈云舒的面前。
"姑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激动而产生的颤音，"这是……老朽今日的……学费。请您，务必，收下。"
"学费！"
这两个字，像两颗重磅炸弹，再次在人群中炸响！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承志是什么人？他是这公园里说一不二的"棋王"！他为人孤高，性子执拗，多少人想请他指点一二，他都爱答不理。
可今天，他不仅当众认输，还主动，向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交学费？！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认输了。
这是……拜师！是以弟子之礼，承认了对方那碾压性的、宗师级别的地位！
江浩站在人群中，早己被这一波接一波的、颠覆性的反转，冲击得有些麻木了。
他看着那个被"棋王"奉若神明的沈云舒，看着她那张依旧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脸，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部情节极其离谱的、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电影。
而他，是这部电影里，唯一一个知道女主角"真实身份"的、可悲的……龙套。
沈云舒看着眼前那张红色的、被称为"钱"的纸。
她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有些……迟疑。
钱。
对她来说，是一个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概念。
在她的世界里，钱，是父亲商行里那些成箱的、泛着银光的元宝；是母亲嫁妆里那些沉甸甸的、压箱底的金条；是她每个月从账房支取的、用来打赏下人的、叮当作响的铜板。
它是有重量的，有触感的，有声音的。
而眼前这张轻飘飘的、红色的纸，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人群中的江浩。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一丝……求助。
仿佛在问他：这个，我该收吗？
江浩的心，猛地一颤！
他从她那一眼的求助中，瞬间读懂了她所有的茫然与无措！
也瞬间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排开众人，走到了沈云舒的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重重地、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收下。
你必须收下！
得到江浩肯定的示意，沈云舒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她没有像常人那样，随手接过。
而是，伸出了双手。
用一种极其庄重的、仿佛在接受某种神圣的馈赠般的姿态，从宁承志的手中，将那张百元大钞，接了过来。
然后，她对着宁承志，再次，微微地，屈膝一福。
这一礼，不是因为钱。
而是，感谢他，在她最绝望，最虚无的时候，用一场她最熟悉的对弈，将她从那无边的深渊中，重新拉回了这片……真实的人间。
……
夜，深了。
出租屋里，灯光温暖。
江浩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正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昏黄的光，认真地、反复地，端详着那张百元纸币的沈云舒。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从派出所的绝望，到公园棋盘上的惊雷，再到此刻的宁静。
这短短的一天，他所经历的情绪起伏，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都要来得剧烈，来得……匪夷所思。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专注的、如同孩童般好奇的侧脸，心中的那个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巨大，更加……深不可测。
就在这时，沈云舒动了。
她将那张百元大钞，用一种极其珍视的、小心翼翼的方式，工工整整地，叠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江浩的面前。
她再次伸出了双手，将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方块，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捧着，递到了江浩的眼前。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轻，那么的柔。
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如同契约般的庄严。
"江公子。"
她开口了。
"这，是今日的房钱，与饭钱。"
"请，收下。"
"……"
江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中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方块。
房钱？
饭钱？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的嘴角，比铅块还要沉重。
他想拒绝，他想告诉她，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这点钱！
但，当他的目光，对上她那双清澈的、不容置疑的、充满了执拗的眸子时，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张纸币，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一百块钱！
它，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不承认她的、将她定义为"查无此人"的世界里，凭着自己的本事，凭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才华，挣来的……第一份证明！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重新站起来的、第一块……基石！
是她，那被唐芮，被那些无知的路人，踩得粉碎的，失落己久的……尊严！
他如果拒绝，就等于是亲手，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和自尊，再次，无情地，摧毁！
江浩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用一种同样郑重的、如同在参加一场神圣仪式的姿态，从她的手中，将那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方块，接了过来。
他握着它。
那薄薄的一张纸，在他的掌心，却仿佛有着千斤的重量！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沈云舒。
看着她那张因为自己的"收下"而明显放松下来的、清丽的脸庞。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光芒的、如星辰般的眸子。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己经不再是简单的、施与受的"救助者"与"被救者"。
而是，有了一种更加复杂的、更加深刻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羁绊。
而他，江浩。
也将因为这枚小小的"铜板"，被卷入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充满了未知与风暴的……命运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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