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薇那场无声的交锋,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缓缓地改变着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的气场。
夏薇没有再提"思想教育"的事情。
但她来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
她不再带那些充满了"扶贫"意味的奢侈品,而是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有趣的小玩意儿。
一支可以变幻出七种颜色的彩虹笔。
一个能播放出森林鸟鸣声的白噪音助眠仪。
一盒包装得像星空一样美丽的、来自比利时的手工巧克力。
她不再试图去"改变"沈云舒,而是像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人类学家,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她。
而沈云舒,也似乎对这个身上带着一股"强大"气息的现代女子,放下了一丝戒备。
她们之间,依旧没有太多的话语。
但,当夏薇坐在沙发上处理着她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邮件时,沈云舒会默默地为她沏上一壶温度刚刚好的茶。
当沈云舒坐在窗前,看着那些她看不懂的书发呆时,夏薇也会偶尔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探究与好奇的目光,看着她那张宁静得不像凡人的侧脸。
一种奇妙的、跨越了时空的、只属于女人之间的友谊,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无声的方式,悄然建立。
江浩看着这一切,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在一种充满了神秘与和谐的氛围中,慢慢地走向正轨。
然而,他忘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有来自陌生人的恶意,来自情敌的挑衅,还有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无法摆脱的、以"爱"为名的……枷锁。
那就是,家庭。
那个电话,是在一个周三的晚上打来的。
电话,是江浩的姑姑江美玲打的。
"喂?是江浩吗?"
电话一接通,江美玲那尖锐的、充满了穿透力的、仿佛能掀开人天灵盖的声音,就从听筒里轰然炸响!
江浩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姑,是我。这么晚了,有事吗?"
"有事吗?我能有什么事?!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江美玲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兴师问罪的火药味。
"我问你!我听你唐阿姨说了!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一个不三不西的野丫头,搞到一起去了?!"
"唐阿姨",指的就是唐芮的母亲。
江浩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姑,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她不是什么野丫头,她叫沈云舒,是个好女孩。"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好女孩?!"江美玲冷笑一声,那笑声像用指甲在玻璃上划过,尖锐而刺耳,"好女孩会没名没分地就住到男人家里去?!江浩啊江浩,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被人骗了你都不知道!"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
"我不想听你解释!"江美玲粗暴地打断了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不管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野丫头!我也不管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个周日!上午十点!你必须!把她带回来!带到家里来!"
"我!还有你唐阿姨!要亲自!替你!好好地过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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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邀请。
甚至,不是通知。
这是……传讯!
是一场以"亲情"为名,以"为你好"为借口的、公开的……审判!
而沈云舒,就是那个即将被押上审判席,等待着被一群所谓的"长辈",用她们那充满了偏见与势利的目光,进行无情裁决的……"罪人"!
"姑,你这太过分了!她不是商品,不是让你们摆在桌上挑挑拣拣的!"江浩的怒火也上来了。
"我过分?!"江美玲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利,"江浩!你搞搞清楚!我们江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狐狸精给毁了!"
"我告诉你!我们江家的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就能进的!"
"我们江家,也绝对!绝对!容不得脏东西进门!"
"脏东西!"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冰冷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江浩的心脏!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嘟……嘟……嘟……"
江美玲在撂下这句狠话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死寂。
江浩握着那只不断发出忙音的手机,手心一片冰冷。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孤立无援的士兵。
而他将要面对的,不是真刀真枪的敌人。
而是,比任何敌人都更可怕的、由"亲情"、""、"面子"所构筑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知道,这场仗,比面对那几个小混混,要难一百倍。
比面对唐芮的挑衅,要难一千倍。
甚至,比面对这个世界的偏见,都要难上一万倍!
因为,这一次,他要对抗的,是他的……家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安静地坐在灯下,为他缝补着衣袖上那道被小混混划破的口子的沈云舒的身上。
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她。
她的侧脸,宁静而美好,像一幅流传了千年的仕女图。
她的手指,纤细而灵巧,那根小小的绣花针,在她的指尖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上下翻飞,织出了一片细密的、比机器缝补的还要工整的针脚。
她对刚才那通充满了火药味的电话,恍若未闻。
她还沉浸在自己那个小小的、安宁的世界里。
她还不知道。
她还不知道,一场专门为她而设的、充满了羞辱与恶意的"鸿门宴",己经摆好。
她还不知道,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比唐芮要刻薄一百倍,要势利一千倍的……家族的审判!
江浩看着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无力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
他怕。
他怕自己保护不了她。
他怕,那些来自"家人"的、最伤人的、以"爱"为名的刀子,会将她那颗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光亮的、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再次刺得……鲜血淋漓。
"滴答。"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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