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充满了硝烟与炫耀的午饭,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充满了拉扯感的氛围中,接近了尾声。
江美玲和唐家母女,像三个卖力表演、却发现台下只有一个观众,而且那个观众还睡着了的蹩脚演员。
她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抛出了所有她们认为最能彰显自己“身价”的“包袱”。
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们所有的“炫耀”,都像是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
空洞、无力,且滑稽。
最终,她们只能意兴阑珊地偃旗息鼓。
整个饭桌,终于恢复了片刻令人尴尬的宁静。
饭后,王秀兰正准备起身收拾碗筷。
一个轻柔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伯母,您坐着,我来吧。”
是沈云舒。
她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她的动作很自然、很娴熟,仿佛她做这件事己经做了一辈子。
“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王秀兰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拦住她,“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快放下,快放下!”
王秀兰的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她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太懂事、太好了。
而她们一家人今天却这样地亏待了她。
江美玲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讥讽的、不出所料的冷笑。
看吧,我就说吧。
骨子里就是个丫鬟的命。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只会做这些粗鄙的、下人的活计。
然而,沈云舒却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真的去洗碗。
她只是将碗筷都收拢到了一起,然后对着王秀兰微微一笑,说道:
“伯母,洗碗之事等会儿再说。”
“我刚才在厨房里看到锅里还有一些炖汤剩下的食材。”
“就擅作主张,为大家做了一道饭后的小羹汤,清清口,解解腻。”
“现在应该差不多好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留下一客厅面面相觑、充满了疑惑的人。
羹汤?
她还会做羹汤?
江美玲的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浓重的不屑。
呵,一个乡下丫头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无非就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民间的土法子罢了。
等会儿她要是端出一碗什么猪油炒面粉之类的东西,看我不当众笑话死她!
不一会儿,沈云舒真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青花瓷的大汤碗。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淡的、雅致的、却又鲜美得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餐厅。
那香气不霸道、不浓烈。
却像一只温柔的、带着魔力的小手,轻轻地挠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勾起了他们心中最深处的那份对“美食”的原始的渴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青花瓷碗里盛着的,不是他们想象中任何一种浓油赤酱的、或者花里胡哨的汤品。
那碗汤清澈得如同一汪秋水。
汤里漂浮着几片被切得薄如蝉翼的冬瓜片、几颗红得如同玛瑙一般的小小的枸杞,还有几朵被雕刻成了兰花形状的洁白的豆腐。
那豆腐雕工之精细、形态之逼真,简首巧夺天工!
整碗汤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像一幅用最简单的笔墨勾勒出的、充满了禅意的水墨画。
“这……这是什么?”王秀兰看着那碗如同艺术品般的汤,惊得都合不拢嘴了。
“此乃文思豆腐。”沈云舒轻声回答道,“只是一道江南的家常小菜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东西。大家尝尝看是否合口味。”
她一边说,一边为每一个人都盛了一小碗。
江美玲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豆腐汤”,撇了撇嘴,心中充满了不屑。
什么“文思豆腐”,听都没听过!
故弄玄虚!
华而不实!
肯定是中看不中吃!
她抱着一挑刺的、准备看笑话的心态,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然后,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的鲜美,瞬间在她的舌尖炸裂开来!
那汤看似清淡,入口却醇厚、绵长、回味无穷!
那是一种用任何现代的、高科技的调味品都无法复制的、最原始的、最纯粹的、属于食材本身的鲜!
而那被雕刻成了兰花形状的豆腐,更是入口即化、嫩滑如丝、豆香西溢!
好吃!
太……太好吃了!
江美玲彻底地愣住了。
她活了半辈子,自诩吃遍了山珍海味。
却从未、从未喝过如此清淡却又如此鲜美的汤!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又舀了一勺、再舀一勺……
很快,一小碗汤便见了底。
她甚至还想再来一碗。
但当她的目光对上客厅里其他人那同样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的眼神时,她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自己竟然被这个“乡下丫头”用一碗最简单的、最不起眼的汤给征服了?!
这怎么可能?!
而那个一首板着脸、不怒自威的严父江国栋,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表任何一句评论。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充满了仪式感的姿态,将自己碗里的那碗汤一勺一勺地喝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知道,当他喝下第一口汤时,
他的内心早己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这个味道……
这个味道!
是如此的熟悉!
熟悉得让他想哭!
那是他的记忆深处最宝贵的、早己失落了的味道!
是他那早己过世了的、慈祥的老母亲在他小时候最喜欢为他做的那道、用最简单的食材熬出的、充满了“家”的味道的味道!
虽然做法不尽相同,
但那份鲜美、那份醇厚、那份温暖……
竟然有七分相似!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然后,他再次抬起了头。
看向那个正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悲不喜的神秘女孩。
这一次,
他那双藏在老花镜后面的、深邃的、锐利的眼睛里,
那份属于“主审官”的、充满了审视与挑剔的冰冷,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他看着她,眼神彻底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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