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纪怀章的声音沙哑、颤抖，像两片干枯的、即将碎裂的树叶，在秋风中摩擦。
他那双枯槁的、布满了老年斑的手，死死地、紧紧地抓着沈云舒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困惑、不解与震撼，都通过这唯一的肢体上的接触，传递给眼前的这个神秘的、强大的、让他感到敬畏的……女孩。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双浑浊的、却又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星辰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近乎于撕裂般的渴望！
他渴望知道真相！
渴望知道眼前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哪个隐世的收藏世家培养出来的不世出的天才？
还是某个早己仙逝的国学大师转世的……精灵？
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人？
而是某个附着在器物之上的、修炼了千年的……器灵化成的人形？
无数个荒诞的、充满了玄幻色彩的念头，在纪怀章那颗早己被震撼得七零八落的心里疯狂地滋生、碰撞！
而江浩则早己僵在了原地。
他像一个被施了定身法的、多余的、尴尬的木桩。
他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张力的、诡异的、却又莫名和谐的“认亲”场面。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
沈云舒那最大的、最致命的、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就要在纪怀章这充满了“神性”的、刨根问底般的追问下，被无情地、彻底地……揭穿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
想随便编一个什么“她家祖上是御厨”、“她爸爸是考古学家”之类的、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愚蠢的谎言，来替她解围！
然而，
他动不了。
因为他看到，
沈云舒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面露慌张、眼神躲闪。
她依旧是那么平静。
只是，她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充满了无尽悲伤的……水雾。
她看着眼前这个抓着她的手、像一个迷路了的、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固执地向她追问着“你是谁”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无法回答。
她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她亲口告诉他：
“纪老，我叫沈云舒。”
“我来自大明。”
“我是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早己死去了一次的……孤魂野鬼？”
不。
她不能。
她不能用如此残忍的、充满了“怪力乱神”的真相，去冲击眼前这位值得她尊敬的老人脆弱的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将自己那份可以对世人言说的……悲伤告诉他。
她缓缓地垂下了那如羽扇般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即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轻得像一缕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叹息。
“纪老……”
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悲怆。
“我……没有家了。”
“我的家，在一场很大的火里烧没了。”
“我的爹，我的娘，我的所有亲人……都不在了。”
“我一个人从那场大火里逃了出来。”
“然后就流落到了这里。”
“我忘了很多事。”
“忘了自己家在何处，忘了自己生于何时。”
“但我忘不了他们教给我的那些东西。”
“忘不了我爹教我如何辨别瓷器的真伪。”
“忘不了我娘教我如何弹奏这七弦的古琴。”
“这些是我和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她没有撒谎。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只是那场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的“大火”，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
而是一场名为“时空”的、更加残忍的、无法抗拒的……烈焰。
她用一种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却又合情合理的“故事”，回答了纪怀章所有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充满了悲伤的……沉寂。
纪怀章缓缓地松开了那只紧紧抓着沈云舒手腕的手。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巨大的、沧桑的悲伤的脸。
他信了。
或者说，他宁愿去相信这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却又最“合乎逻辑”的……解释。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的身上会有一种如此强烈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的、孤独的气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琴声里会蕴含着那么深沉的、充满了“绝响”意味的……悲怆。
原来，
原来她是一个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传承”与“毁灭”的、孤独的幸存者。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怜惜与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情，像一场温暖的春雨，瞬间淹没了他心中所有的震惊与疑惑。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另一个年轻的、却又同样孤独的……自己。
他穷尽一生在守护着古琴的“传承”。
而她则用她那柔弱的肩膀独自一人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记忆”。
他们都是这个浮躁的、功利的时代里孤独的……守望者。
纪怀章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怜惜。
然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江浩和沈云舒都始料未及的、惊人的……决定！
他看着沈云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孩子，”
“从今天起，”
“你就是我纪怀章的……关门弟子！”
“轰——！”
江浩的大脑再次被轰炸成了一片空白！
关……关门弟子？！
他听到了什么？！
纪怀章，纪老！这位国宝级的泰山北斗！
竟然要收沈云舒为徒？！
而且还是代表着最高荣誉与传承的……“关门弟子”？！
这……这怎么可能？！
沈云舒的琴技明明比他还要高出不止一个境界啊！
他有什么资格收她为徒？！
江浩彻底地懵了。
而沈云舒也是一脸的错愕与不解。
她看着眼前的纪老，不明白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纪怀章仿佛看穿了他们心中所有的疑惑。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慈祥与智慧的、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论琴技，我早己不配做你的老师。”
“我收你为徒，”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充满了回护与担当的、属于“长辈”的、温暖的光。
“不是为了教你什么，”
“而是为了给你一个……身份！”
“给你一个在这个薄凉的世间可以安身立命的……庇护！”
他用他那充满了沧桑的、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纪怀章的弟子！”
“是我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唯一的、法定的……传承人！”
“我倒要看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属于一代宗师的不容侵犯的、强大的霸气！
“这世上，谁还敢说你来历不明！”
“谁还敢欺你无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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