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是被一阵奇异的、极淡的香味唤醒的。
那香味，很清雅，不像是任何他闻过的香水或空气清新剂。它像清晨林间的第一缕薄雾，又像雨后青石板上蒸腾起的水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米香，和某种草木的清芬。
那香味，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不容抗拒地，将他从沉沉的睡梦中托举起来。
“嗯……”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宿醉般的头痛和身体的酸痛让他呻吟了一声。昨晚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他的脖子和腰都快断了。
他揉着眼睛，习惯性地环顾自己的“狗窝”。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而且是一个极其不真实的、荒诞的美梦。
那个永远堆着外卖盒、脏衣服、空酒瓶的客厅，此刻，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地板被擦拭得能倒映出天花板的灯光，虽然依旧陈旧，却透着一股清爽的气息。沙发上的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块一样放在角落。茶几上的烟灰缸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那盆被他养得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都被擦拭过，在晨光中绿得发亮。
所有杂乱无章的物品，都被分门别类，各归其位。
整个空间，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施展了某种名为“秩序”与“洁净”的魔法。
而那个施法的“魔法师”……
江浩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震撼，移向了那张小小的餐桌。
清晨的阳光，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形成一道温暖的、带着金色尘埃的光柱。
光柱之下，那个昨夜还狼狈不堪的女孩，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桌前。
她己经换回了自己那身洗干净了的、破旧的衣衫，虽然依旧褴褛，但穿在她身上，却因为她那挺首的脊背和端庄的坐姿，而显得有了一种别样的、落魄的贵气。她那头原本干枯杂乱的长发，此刻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张清丽脱俗的、不施粉黛的素净脸庞。
她的面前，摆着两份早餐。
不，那不能称之为“早餐”。那应该被称为“清供”，或是某种带着禅意的艺术品。
只是最普通的白粥，却被盛在江浩那只买泡面送的、最廉价的白瓷碗里，熬得晶莹剔透，米油丰厚。粥上，点缀着几粒翠绿的葱花，宛如碧玉盘中撒下的翡翠。
旁边的小碟子里，是几根被切得粗细均匀、长短一致的酱瓜，被摆放成了扇子的形状。
而最让江浩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两个煎蛋。
只是两个最普通的鸡蛋，却被她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技巧，煎得圆润，边缘带着一圈恰到好处的、微焦的金色花边，蛋黄是完美的、流动的溏心。它们被并排放在盘子里，像两轮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身姿如松，神情专注，仿佛她正在做的，不是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是一场庄严的、献给神明的祭祀。
阳光，洒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婉的阴影。
那画面，美得不真实，静得不真实。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与这个喧嚣凡俗的世界格格不入的质感。
江浩的心中，升起的，不是捡到宝的惊喜，也不是被人照顾的温馨。
而是一种强烈的、颠覆性的、几乎让他感到敬畏的……错位感。
一个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被小混混堵在巷角、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的女孩……
一个能在短短一个清晨，将一个狗窝变成一个雅舍的女孩……
一个能用最廉价的食材，摆弄出一份连五星级酒店的摆盘都自愧不如的、充满诗意的早餐的女孩……
这两个形象，是如此的割裂，如此的矛盾，却又如此真实地，同时呈现在他的眼前！
江浩屏住了呼吸，他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幅宛如幻境般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昨夜回来时，他将她那件换下来的、脏得看不出原样的衣服，泡在了卫生间的盆里，准备今天早上再洗。
一个念头，像电流般窜过他的大脑。
他轻手轻脚地，挪到卫生间门口，悄悄地推开一条缝。
盆里，是空的。
而那件破旧的、洗干净了的衣服，正被晾在小小的窗边，水珠，还在顺着衣角，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旁边的洗手台上，他昨晚换下的、沾着血迹和污渍的夹克，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搭在毛巾架上。
江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呆立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彻底重塑。
她到底是谁？
她从哪里来？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些问题，像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江浩的心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昨晚一时善心大发，救回来的，或许不是一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而是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也完全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充满了神秘的……谜。
就在这时，餐桌旁的沈云舒，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
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清澈如古潭的眸子，望向了他。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用一种平静无波的、如同陈述事实般的语调，开口说道：
“公子，可以用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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