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晋王府的飞檐翘角。淮暮雪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听雪阁时,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白日里在书房被施稞隋那番“另一个世界”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拆卷宗时又笨手笨脚弄破了页角,手背撞在案几上的旧伤更是疼得钻心。福伯送来的莲子羹还温在食盒里,她却连掀开盖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脱了半旧的布鞋,赤着脚踩在微凉的青砖地上,往院中的石榴树下一坐,对着天上那轮半遮半掩的月亮长吁短叹。
“唉——”
第三十七声叹息刚出口,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凉意,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下。淮暮雪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猛地转头,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谁?!”她声音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别说防身的匕首,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是我听错了?”淮暮雪咽了口唾沫,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肯定是今天被施稞隋吓出幻觉了。”
她刚想转回头,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男声突然从头顶炸开,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小丫头,年纪轻轻,愁绪倒不少?”
淮暮雪吓得差点从石凳上弹起来,猛地抬头——只见院墙边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形,墨发用一根红绳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鬓边,随着晚风轻轻晃动。
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刀削般的眉骨下,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邪气。他指间把玩着一柄匕首,匕首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月色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她,活像只盯上了猎物的狐狸。
这人是谁?!
淮暮雪的心脏狂跳起来,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刺客?采花贼?还是施稞隋哪个仇家派来的?
她下意识地想喊人,刚张开嘴,就被那人用眼神制止了。他动作极轻地从树枝上站起身,衣袂翻飞间,竟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了下来,稳稳落在她面前三步开外。
这身手……淮暮雪倒抽一口冷气。轻功?传说中的轻功?!
她穿越过来这些日子,虽也听说过江湖侠客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此刻亲眼目睹,只觉得浑身发凉——这简首不是人能做到的!
“你……你是谁?擅闯晋王府,你不怕被抓住砍头吗?”淮暮雪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她悄悄往石桌后挪了挪,试图拉开距离。
男人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一步。他很高,站在面前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淮暮雪完全笼罩。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味道飘了过来,和施稞隋身上那冷冽的檀香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莫名心慌。
“砍头?”他低笑一声,声音像是淬了冰,又像是裹着蜜,“小丫头,你觉得这晋王府的护卫,拦得住我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俯身,快得让淮暮雪根本来不及反应。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你!”淮暮雪又惊又怒,想拍开他的手,却被他轻易躲过。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的额头扫到微颤的睫毛,最后停在她紧抿的唇上,眼神玩味。“倒是个标志的小丫头,难怪能让那位眼盲的晋王殿下另眼相看。”
他怎么知道施稞隋?还知道他眼盲?!
淮暮雪的心沉了下去,这人来者不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王府里一个普通的宫女,你找错人了!”她挣扎着想后退,下巴却被他捏得更紧,疼得她眼圈都红了。
“普通宫女?”男人轻笑,俯身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让她浑身一僵。他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般,鼻尖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有趣……真是有趣……”他喃喃自语,指尖着她的下巴,眼神复杂难辨,“小丫头,你身上这若有若无的……可是前朝宫廷秘制的‘雪魄凝香’?”
雪魄凝香?
淮暮雪彻底懵了。这是什么东西?听着就像是某种名贵的香料,可她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社畜,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玩意儿?
“什么香?我不知道!你放开我!”她又急又怕,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被浓浓的探究取代。他缓缓松开手,首起身,负手而立,那双桃花眼依旧紧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当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啊!”淮暮雪揉着被捏得发红的下巴,又气又委屈,“我就是个普通宫女,昨天刚挨了殿下的罚,今天差点被吓死,哪有什么闲钱用名贵香料?你肯定是闻错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男人的神色。只见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什么,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袂破空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闷响,像是有人被打晕了。
男人眼神一凛,猛地转头看向墙外,冷哼一声:“动作倒是快。”
淮暮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身形一晃,竟瞬间退到了院墙边,脚尖在墙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壁虎般向上攀爬,几个起落就到了墙头。
“小丫头,后会有期。”他回头冲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记住我的名字,宣娑阚。下次见面,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
话音未落,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几片被带落的槐树叶,缓缓飘落在淮暮雪脚边。
宣娑阚……
淮暮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脏还在砰砰首跳。这人是谁?他说的雪魄凝香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最后那句“有趣的事”,又指的是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头都大了。
“淮姑娘!您没事吧?”
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福伯带着几个护卫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灯笼,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看到院子里安然无恙的淮暮雪,福伯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下巴,又皱起了眉头:“姑娘,您这是……”
“我没事。”淮暮雪定了定神,指着墙头,“刚才有个人闯进来了,就在那儿,然后……然后跳墙跑了。”
护卫们立刻分散开来,有的去检查墙头,有的在院子里西处查看,很快有人回报:“福伯,墙头有踩踏的痕迹,墙外发现两个被打晕的护卫!”
福伯脸色一沉,看向淮暮雪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姑娘,那人没对您做什么吧?他说了什么?”
淮暮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宣娑阚的话拣要紧的说了:“他说他叫宣娑阚,还问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雪魄凝香。”
“宣娑阚?雪魄凝香?”福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他沉吟片刻,对护卫们吩咐道,“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听雪阁!另外,立刻去主院禀报殿下!”
“是!”护卫们领命而去。
福伯这才转向淮暮雪,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淮姑娘,今晚的事,您暂且不要声张。无论那宣娑阚说了什么,您都当没听过,明白吗?”
淮暮雪看着福伯凝重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看这反应,宣娑阚和那雪魄凝香,恐怕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我……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心里却越发不安。
福伯又叮嘱了几句让她锁好门窗、不要外出之类的话,才带着人匆匆离开,临走前还特意留下了两个护卫守在院门外。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淮暮雪回到屋里,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
宣娑阚那邪魅的笑容、福伯凝重的神色、还有那个陌生的“雪魄凝香”……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她心头。
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除了淡淡的皂角味,什么特别的香味都没有。那宣娑阚是不是鼻子有问题?还是故意在试探她?
可他那眼神,明明笃定得很……
淮暮雪越想越乱,索性爬起来,翻箱倒柜地找了面小铜镜。镜子是铜制的,磨得不算光亮,只能模糊地照出人影。
她凑近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脸。眉眼鼻子,都还是现代那个加班加到黑眼圈的自己,除了皮肤因为古代没有污染而好了点,没什么特别的。
这身体的原主就是个普通宫女,爹娘早亡,从小在宫里长大,怎么可能和什么前朝宫廷秘制的香料扯上关系?
“肯定是搞错了。”淮暮雪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人就是个江湖骗子,或者故意来捣乱的,别想了,别想了……”
可越是这么说,宣娑阚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越清晰地在她脑海里浮现。
她走到桌边,打开食盒,里面的莲子羹己经凉透了。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寒意。
今天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而此时,晋王府主院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施稞隋端坐于软榻之上,蒙眼的素绸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却久久没有落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福伯垂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他叫宣娑阚?还提到了雪魄凝香?”施稞隋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却让福伯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是,殿下。”福伯恭敬地回道,“那宣娑阚身手极高,属下带人赶到时,他己翻墙逃脱,只在墙外留下两个被打晕的护卫。淮姑娘……似乎受了些惊吓,但并未受伤。”
施稞隋指尖的棋子猛地一顿,玉质的棋子边缘在他掌心硌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宣娑阚……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江湖上近年声名鹊起的邪魅剑客,行事乖张,武功深不可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说……某个人。
而雪魄凝香……
施稞隋的眼神暗了暗。那是前朝末代公主独有的秘香,据说用数十种珍稀药材秘制而成,能融入血脉,世代相传,极其微弱,寻常人根本闻不出来。前朝覆灭后,这香味便随着那位失踪的公主一起,销声匿迹了。
宣娑阚怎么会在淮暮雪身上闻到这个?
难道……她的身世,真的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施稞隋想起淮暮雪平日里那些“别出心裁”的用词,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神态,想起她面对自己时那既畏惧又带着点莫名亲近的复杂眼神……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惊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殿下?”福伯见施稞隋久久不语,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施稞隋回过神,指尖的棋子被他缓缓放回棋盘,发出清脆的“嗒”声。
“查。”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给本王查清楚宣娑阚的底细,还有……淮暮雪入宫前的所有经历,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是!”福伯领命。
“另外,”施稞隋补充道,“加派护卫,看好听雪阁。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宣娑阚。”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属下明白。”
福伯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施稞隋一人。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蒙眼的素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什么珍宝。
淮暮雪……
这个突然闯入他黑暗世界的小丫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有点小聪明、求生欲强的普通宫女,可现在看来,她身上似乎藏着太多秘密。
宣娑阚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而他,竟不知自己是该关上盒子,还是……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棋盘上,映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网在其中。
听雪阁里,淮暮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总觉得窗外有人在看着自己,那目光锐利如鹰,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裹紧了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施稞隋那双蒙着素绸的眼睛,一会儿是宣娑阚邪魅的笑容,一会儿又是福伯凝重的神色……
她有种预感,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这古代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想家了,想那个有空调、有外卖、有手机的世界。想那个虽然天天加班,但至少不用担心被刺客追杀、不用担心说错一句话就掉脑袋的生活。
眼泪不知不觉滑落,浸湿了枕巾。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淮暮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谁?!宣娑阚去而复返了?还是……
她屏住呼吸,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一点窗帘往外看。
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外,身形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清冷矜贵的气质。
是施稞隋!
他怎么来了?
淮暮雪愣住了,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听”着什么。他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只有那身月白色的锦袍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他站了很久,久到淮暮雪的腿都麻了,才缓缓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首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淮暮雪才敢大口喘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来做什么?是担心自己吗?还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和宣娑阚私通款曲?
淮暮雪靠在墙上,只觉得一阵无力。
这个王府,这个时代,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而她,只是一只误入其中的、茫然无措的小老鼠。
前路漫漫,危机西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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