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轱辘地碾过青石板路,将静安寺远远抛在身后。车厢内的沉默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淮暮雪心头。
她怀里揣着那包桂花糕,油纸的粗糙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硌得她心口发慌。宣娑阚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慕容”、“洛水”这两个词,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偷偷抬眼打量施稞隋。他依旧靠在软垫上,素白的绸带遮住双眼,侧脸在车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淮暮雪就是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种感觉让她坐立难安,手心全是汗。她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那包桂花糕偷偷扔了,省得现在像揣了颗定时炸弹。
“你怀里藏了什么?”
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吓得淮暮雪手一抖,怀里的桂花糕差点掉出来。
“没、没什么啊殿下。”她慌忙捂住怀里的东西,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是…就是一些没用的碎纸。”
施稞隋没说话,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淮暮雪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她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在施稞隋面前根本不够看。他那双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施稞隋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拿出来。”
淮暮雪的肩膀垮了下来,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那包桂花糕,低着头,不敢看施稞隋的方向。
油纸包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里面的桂花糕似乎都被捏碎了些,甜腻的香气透过纸缝弥漫开来,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施稞隋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辨认这股气味。
淮暮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
“桂花糕?”他淡淡地问。
“是、是的殿下。”淮暮雪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刚才在寺庙外看到有卖的,闻着挺香,就、就买了点。”
她撒了个谎,心里却在打鼓。她不知道施稞隋能不能闻出这桂花糕的牌子,毕竟宣娑阚说这是城东李记的。
施稞隋沉默了片刻,就在淮暮雪以为他要相信这个谎言的时候,他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嘲讽,让淮暮雪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城东李记的桂花糕,”他慢悠悠地说,语气听不出喜怒,“据说是京城最好吃的,一块要卖到五文钱。你一个月的月例,够买几块?”
淮暮雪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在发烫。完了,他果然知道!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宣娑阚给你的,对吗?”施稞隋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戳破了她的谎言。
淮暮雪的肩膀抖了抖,咬着唇,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再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不告诉本王?”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淮暮雪感到一阵寒意。
“奴婢…奴婢怕殿下生气。”淮暮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而且…而且就是几块桂花糕而己,奴婢觉得没必要特意说…”
“没必要?”施稞隋打断她,语气陡然冷了几分,“本王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淮暮雪的心一紧,连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不敢?”施稞隋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本王是不是告诉过你,离那个宣娑阚远一点?你把本王的话,忘到哪里去了?”
“奴婢没有忘!”淮暮雪急忙辩解,“刚才是他突然出现的,奴婢也没办法!而且奴婢跟他没说几句话,拿到桂花糕就赶紧回来了!”
“是吗?”施稞隋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没说几句话?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别的?比如…你的身世?”
淮暮雪的心脏猛地一缩,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施稞隋的方向。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派人跟着自己?还是说…他能未卜先知?
看到淮暮雪震惊的表情,施稞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看来,他确实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说吧,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淮暮雪的心里天人交战。她不想骗施稞隋,可宣娑阚说的那些关于前朝、关于慕容姓氏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事情听起来就很危险,万一牵连到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她总觉得,施稞隋似乎也知道些什么,只是在故意试探她。
“他…他也没说什么重要的。”淮暮雪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有所保留,“就是问了问奴婢的家乡和父母,奴婢说记不清了,他就说…说奴婢长得有点像他的一个故人。”
她刻意省略了“慕容”和“洛水”这两个关键词,觉得能少说一点就少说一点,省得节外生枝。
施稞隋沉默地“注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车厢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淮暮雪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把桂花糕给本王。”
淮暮雪愣了一下,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把那包桂花糕递了过去。
施稞隋的手指修长而冰凉,精准地接过油纸包。他没有打开,只是捏在手里,感受着里面的形状。
“宣娑阚这个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是,奴婢知道了。”淮暮雪连忙应道,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宣娑阚虽然看起来邪魅,但给她的感觉,似乎不像施稞隋说的那么可怕。至少,他还给了自己桂花糕呢。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施稞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哼了一声:“怎么?你不信?”
“没有没有!”淮暮雪连忙摇头,“奴婢相信殿下的话!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
施稞隋没再说话,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是这次,淮暮雪感觉施稞隋的气场更冷了。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晋王府门口。
侍卫掀开帘子,施稞隋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站在车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回头“看”向车里的淮暮雪。
“下来。”他说。
淮暮雪连忙拿起自己的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到施稞隋身边。
施稞隋没有动,手里还捏着那包桂花糕。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在辨认方向。
淮暮雪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还游着几条锦鲤。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施稞隋忽然迈开脚步,朝着池塘的方向走去。
淮暮雪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他走到池塘边停下,低头“看”着水里的鱼。然后,在淮暮雪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打开了手里的油纸包。
金黄的桂花糕露了出来,甜腻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淮暮雪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难道殿下是想自己吃?还是说…要赏给我吃?
毕竟,这可是城东李记的桂花糕,她还没尝过呢。
然而,下一秒,她的希望就破灭了。
只见施稞隋伸出手指,从油纸包里拿起一块桂花糕,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它捏碎。
金黄的糕点被捏成了碎屑,从他修长的指缝间漏下来,掉进水池里。
池塘里的锦鲤像是受到了惊吓,纷纷游了过来,争抢着吃那些碎屑。
淮暮雪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他竟然把桂花糕捏碎了喂鱼?!
这还没完。施稞隋像是觉得一块不过瘾,又拿起一块,同样捏碎,扔进池塘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从容,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可在淮暮雪看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她看着那些被捏碎的桂花糕,心里忽然有点委屈。就算这是宣娑阚给的,也不用这么浪费吧?好歹是粮食啊!而且…她还挺想吃的呢。
很快,一包桂花糕就被施稞隋全部捏碎,扔进了池塘里。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金黄的碎屑,引得锦鲤们争相抢食,热闹非凡。
施稞隋这才满意似的,将手里的油纸揉成一团,随手扔给旁边的侍卫。
“拿去烧了。”他淡淡地说。
“是,殿下。”侍卫恭敬地应道,拿着油纸团退了下去。
施稞隋转过身,面向淮暮雪。虽然看不见,但淮暮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记住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历不明的东西,少吃。”
淮暮雪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几句,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他更生气。
她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声:“是,奴婢记住了。”
施稞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淮暮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有点搞不懂施稞隋了。
他到底是因为宣娑阚给的东西“来历不明”而生气,还是…单纯因为这东西是宣娑阚给的而生气?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这醋劲,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淮暮雪偷偷撇了撇嘴,心里忍不住吐槽:真是个小气鬼!几块桂花糕而己,至于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乖乖地跟在施稞隋身后,走进了晋王府。
回到王府后,施稞隋似乎并没有再追究桂花糕的事情,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上午在池塘边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幻觉。
可淮暮雪就是觉得,气氛不太对。
施稞隋虽然没有再提宣娑阚,也没有再提桂花糕,但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以前,他还会偶尔跟她说几句话,问问外面的情况,或者在她念错书的时候敲敲桌子提醒她。
可今天下午,他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淮暮雪在书房里侍立着,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施稞隋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和幕僚低声交谈,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比首接责骂她更让她难受。
她甚至有点怀念上午在马车上,他质问自己时的样子。至少那时候,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
傍晚的时候,福伯来书房汇报事情,看到淮暮雪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神闪了闪,却什么也没说。
等福伯汇报完事情,准备退出去的时候,施稞隋忽然开口了。
“福伯。”
“老奴在。”福伯停下脚步,恭敬地应道。
“府里的点心是不是快吃完了?”施稞隋淡淡地问。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殿下,确实快吃完了。老奴正准备明天让人去采买。”
“嗯。”施稞隋应了一声,“让厨房做点桂花糕吧。”
福伯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吩咐。不知道殿下想吃什么口味的?”
施稞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然后,他的目光(虽然看不见)若有似无地扫过淮暮雪的方向。
“就做…蜂蜜桂花糕吧。”他说,“多加些桂花。”
“是,老奴明白。”福伯恭敬地应道,偷偷看了淮暮雪一眼,眼底带着一丝笑意,然后退了出去。
淮暮雪愣在原地,有点懵。
蜂蜜桂花糕?多加些桂花?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补偿自己?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想吃桂花糕了?
淮暮雪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晋王殿下了。
他的心思,就像他书房里那些层层叠叠的书卷,深奥得让人猜不透。
不过…想到明天就能吃到王府厨房做的桂花糕,淮暮雪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小小的期待。
也许…这位晋王殿下,也不是那么小气嘛。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施稞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柔和了他清冷的轮廓。
淮暮雪忽然觉得,或许,留在这座王府里,也不是那么糟糕。
至少…有好吃的桂花糕可以期待。
当然,前提是…别再遇到宣娑阚那个大魔头了。一想到他,淮暮雪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可不想再因为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被这位小气的晋王殿下冷处理了。
太难受了。
淮暮雪在心里默默祈祷:宣娑阚啊宣娑阚,你可千万别再出现了!算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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