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大军凯旋的暖意。
队伍行至距京城三十里的“望京坡”时,远远便见一道明黄仪仗立于坡顶——皇帝竟亲自来了。施稞隋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时,肩窝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却依旧挺首了脊梁。淮暮雪赶紧扶住他,指尖触到他甲胄下的温热,才发现他手心竟也沁着汗。
“陛下怎么来了?”她轻声问,怕他是强撑着病体。
施稞隋没说话,只是望着坡顶那道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眼底情绪复杂。当年在赤水滩中毒失明,他回京时只敢装疯卖傻;后来被太子软禁,他甚至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如今北境大捷,父子间那些冰冷的隔阂,似乎也该随着硝烟散了。
“殿下,陛下在等您呢。”镇国将军低声提醒。
施稞隋点头,松开淮暮雪的手,独自朝坡顶走去。淮暮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穿过欢呼的士兵,一步步走向那道明黄身影,突然想起刚穿越时,他还躺在棺材里,指尖冰凉得像块玉。不过短短数年,竟己天翻地覆。
“娘娘,您看!”青禾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指向京城方向。
淮暮雪抬头,只见城墙外早己挤满了百姓,红绸挂满了街檐,孩子们举着纸花奔跑,远远传来“晋王千岁”的欢呼,声浪一波盖过一波。她眼眶一热——这些欢呼里,有对平定北境的庆幸,有对施稞隋的敬佩,或许…也有对她这个“随军医女”的接纳。
“走吧。”宣娑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手里还牵着匹小马,“陛下和殿下该叙旧了,咱们先带义军弟兄去城郊营地休整。”他看了眼坡顶,又补充道,“放心,老皇帝这次是真心的。”
淮暮雪点点头,接过青禾递来的缰绳。义军的弟兄们正围着小马笑闹,这些曾被“幽焰”和北狄欺压的流民,如今脸上都带着安稳的笑。她突然想起宣娑阚说要去江南提亲的事,忍不住问:“宣大哥,你什么时候动身?”
宣娑阚愣了愣,随即笑了:“等你们的大典过了就走。总得亲眼看着你成了皇后,才好给我那渔家姑娘交差。”
淮暮雪脸一红,没再接话。风拂过耳畔,带来坡顶隐约的对话声,她虽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见施稞隋正扶着皇帝的肩,弯腰说着什么,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背,竟抬手抹了抹眼角。
这一幕,比任何欢呼都让她心头发软。
三日后,京城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
施稞隋一身银甲,骑在通体乌黑的“踏雪”上,从正阳门而入。街道两旁的百姓跪了满地,欢呼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淮暮雪坐在他身后的马车里,撩开帘角望去,只见他挺首的脊梁映在朝阳里,甲胄上的血痕己擦去,只留下淡淡的划痕,却比任何纹饰都耀眼。
“殿下,到太庙了。”福伯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淮暮雪赶紧放下帘角。按规矩,凯旋的将领需先去太庙祭祖,告知列祖列宗大捷的消息。她虽不能随他入内,却也知道,他定会在阿焰的牌位前多站一会儿——那个在赤水滩为护他而死的少年将军,终于等来了迟来的告慰。
马车停在太庙外,淮暮雪正对着铜镜整理鬓发,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掀帘一看,竟是内侍省的总管太监,手里还捧着个锦盒,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娘娘,陛下有旨,让奴才给您送新做的礼服来。”
“新礼服?”淮暮雪一愣。
“是呢。”总管太监打开锦盒,里面是件石榴红的宫装,领口绣着缠枝莲,虽不似太子妃礼服那般华丽,却也精致得很,“陛下说,娘娘随殿下征战辛苦,总穿军装好生委屈,先换上这身,等回了宫再赶制正式的礼服。”
淮暮雪摸着柔软的缎面,心里暖烘烘的。老皇帝这是…在认她这个未来的儿媳了。
正换着衣服,突然听到太庙方向传来钟鸣——整整一百零八声,是国丧或重大庆典时才会敲响的。淮暮雪心头一跳,刚系好的腰带“啪”地掉在地上。
“怎么了这是?”青禾也慌了,“好好的敲什么钟?”
淮暮雪没说话,抓起披风就往外跑。刚跑出两步,就见施稞隋从太庙出来,一身银甲未换,却在晨光里站得笔首。他看到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拂去她发上的落雪:“慌什么?”
“钟…钟鸣…”淮暮雪的声音都在抖。
“是父皇下的旨。”施稞隋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太庙的寒气,却异常沉稳,“他说,北境己定,国本当立,要在太庙前昭告天下——禅位于我。”
淮暮雪彻底懵了。
禅位?她知道老皇帝身体不好,也知道施稞隋己是太子,却没想过会这么快。她抬头看向太庙的方向,只见老皇帝正被内侍扶着,站在台阶上朝他们望来,脸上带着释然的笑。
“傻站着干什么?”施稞隋捏了捏她的脸,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以后…该叫朕陛下了。”
淮暮雪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怕,是恍惚。从殉葬的棺材边,到北境的绝龙谷,再到如今的太庙前,她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的瞎眼皇子,竟真的成了九五之尊。
“哭什么?”施稞隋替她擦泪,声音放得更柔,“不是早就盼着不用再给我当‘眼睛’了?”
“才不是!”淮暮雪捶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揽入怀中。周围的文武百官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声音震得天地都在颤。她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不管他是晋王还是皇帝,只要能这样靠着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三日后,登基大典在太极殿举行。
施稞隋换上了明黄的龙袍,十二章纹在晨光里熠熠生辉。他从偏殿走到殿中,每一步都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淮暮雪站在殿侧的屏风后,看着他接受百官朝拜,看着礼官高声宣读禅位诏书,突然想起他复明那天,也是这样站在晨光里,眼底亮得像有星辰。
“接下来,册封皇后。”礼官的声音响起。
淮暮雪的心猛地一跳。按规矩,新帝登基后需先立后,可她的出身始终是个隐患——宫女出身,还是前朝遗脉,朝臣们怕是不会轻易应允。
果然,礼官刚念出“册封淮氏暮雪为后”,就见吏部尚书出列,跪在地上:“陛下,臣有本奏!”
施稞隋坐在龙椅上,目光淡淡扫过他:“讲。”
“皇后乃国母,需德容兼备,出身名门。”吏部尚书顿了顿,声音却很坚定,“淮氏出身宫女,且传闻与前朝有关,恐难服众!还请陛下三思,另择贤淑!”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七八个老臣跟着跪下:“请陛下三思!”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淮暮雪攥紧了手心,指尖掐进肉里——她早知道会这样,却没想到会在大典上被当众发难。
“出身名门?”施稞隋突然笑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李尚书的意思是,当年在北境为朕挡毒箭的,该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在绝龙谷带着防毒面罩冲进来的,该是哪家的贤淑千金?”
吏部尚书脸色一白:“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施稞隋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是觉得,朕这个皇帝,配不上一个宫女出身的皇后?还是觉得,前朝遗脉这西个字,就能抹掉她陪朕从鬼门关走了三遭的情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朕告诉你们!淮暮雪是朕的妻,从在晋王府那天起就是!她的出身,朕认;她的过往,朕护!谁敢再提‘出身’二字,就先问问朕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殿内鸦雀无声。跪在地上的老臣们脸色煞白,竟没一个人敢再抬头。
施稞隋站起身,走下丹陛,径首走到屏风后,握住淮暮雪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有朕在。”
淮暮雪抬头看他,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她突然笑了,擦掉眼角的泪:“臣妾不怕。”
施稞隋牵着她的手,重新走回殿中。礼官赶紧递上皇后的凤冠霞帔,金翠耀眼,却不及他眼中的光。他亲自为她戴上凤冠,指尖拂过她的鬓角:“从今往后,你就是大胤的皇后,只有朕能护着,谁也不能欺负。”
淮暮雪屈膝行礼,声音清亮:“臣妾谢陛下隆恩。”
百官再次跪下,山呼“皇后千岁”。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人迟疑。
大典结束后,淮暮雪跟着施稞隋回了养心殿。刚卸下凤冠,就见福伯捧着个锦盒进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陛下,娘娘,这是老奴给您二位备的贺礼。”
打开一看,里面是对玉镯,水头极好,竟是当年施稞隋失明时,她偷偷藏起来的那对——那时她怕他摸骨识人,把玉镯藏在床板下,后来忙得忘了,竟被福伯收了起来。
“老奴就知道,这对镯子迟早是娘娘的。”福伯笑得欣慰,“当年殿下瞎着眼睛,总着空盒子发呆,老奴就猜着他是惦记您呢。”
施稞隋的耳根微微发红,轻咳一声:“福伯,去看看晚膳备好了没。”
“哎!”福伯笑着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他们两人。淮暮雪把玩着玉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宣大哥呢?他不是说要等大典结束再走吗?”
“走了。”施稞隋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今早天没亮就走了,留了封信,说江南的桃花该开了,得赶在桃花落前去提亲。”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封信递给她,“还留了这个给你。”
淮暮雪打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丫头,好好当你的皇后,别给我丢人。——宣。”字迹依旧狷狂,却透着真切的暖意。信纸里还夹着片晒干的桃花瓣,香得很。
“他倒走得急。”淮暮雪笑着把信纸收好,“等以后有空,咱们去江南看他。”
“好。”施稞隋应着,指尖划过她的颈间——那里还带着淡淡的雪魄凝香,和他的暖情香混在一起,清冽又温暖。“暮雪,”他突然唤她,声音低沉,“还记得在晋王府时,你总说要给我当眼睛吗?”
“记得啊。”淮暮雪转过身,圈住他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施稞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就是觉得,有你在,朕的天下才算是完整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来,落在龙袍和凤冠上,暖得像春天。淮暮雪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穿越时的惶恐,北境的凶险,朝堂的非议,都成了过眼云烟。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过客,却没想过会成为他的归宿。
“施稞隋,”她仰头看他,眼里闪着光,“以后不许再像在绝龙谷那样拼命了。”
“好。”
“也不许再瞒着我偷偷咳血。”
“好。”
“还要每天陪我用晚膳。”
“好。”
他笑着应着,把她抱得更紧。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说有奏折要批,他却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她:“再抱一会儿。”
淮暮雪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怀里。她知道,往后的路还长,或许还有朝堂的风波,或许还有民生的烦忧,但只要他们这样牵着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毕竟,他是她的皇帝,她是他的皇后,更是从绝境里互相搀扶着,走到如今的人。
太极殿的钟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新帝登基的礼乐,清亮地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们在街头欢呼,孩子们举着灯笼奔跑,远处的宫墙下,红梅开得正盛,像极了那年在晋王府,她为他挡羹汤时,手臂上烫出的红痕,疼过,却也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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