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的小屋被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暮色里，只有地下室还亮着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满室的精密仪器和摊开的地图。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和纸张混合的冷硬气味，与窗外渐浓的夜色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袁琅正俯身看着港口仓库区的三维立体地图，指尖在虚拟的建筑群上滑动，勾勒出几条可能的潜入路线。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划过空气时几乎没有声音，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章阮瑀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经过特殊改造的战术匕首，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他的目光落在袁琅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看着那指尖一次次掠过代表着危险的红色警戒区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疼。
“这里，”袁琅忽然开口，指尖停在地图上一个标着“三号仓库”的位置，“根据K传来的最新情报，‘枭’很可能把苏念关押在这里。周围的守卫密度最高，红外感应和压力传感器的布置也最密集，是典型的‘灯下黑’策略。”
章阮瑀没有接话，只是将战术匕首放回桌上的武器箱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袁琅回过头，看向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怎么了？”
章阮瑀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投入烈焰的珍宝，眼神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你真的决定了？”
袁琅的动作微顿，随即轻轻点头：“嗯。”
“我不同意。”章阮瑀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袁琅，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数百年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危机，‘枭’那个人，比你想象的更阴狠，比你遇到的任何敌人都更了解你的弱点！他就是算准了你会因为所谓的‘恩情’和‘道义’自投罗网！”
他上前一步，逼近袁琅，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袁琅完全笼罩，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告诉我，那个苏珩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你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女？”
袁琅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不是‘有多重要’的问题。阮瑀，你不懂。”
“我不懂？”章阮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笑一声，笑声里却充满了苦涩，“是，我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活了那么久，看过了那么多背叛和算计，却还是学不会对别人狠一点，对自己好一点！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积压在心底的焦虑和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束缚：“你以为你这样是善良吗？你这是愚蠢！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不负责任！对我……的不负责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袁琅被他吼得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情绪。“阮瑀，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章阮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对你来说，那个苏念的命，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比我们……还重要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害怕一个他不敢想象的答案。
袁琅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认真地看着章阮瑀：“阮瑀，放手。你弄疼我了。”
章阮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猛地松开手，看着袁琅手腕上瞬间浮现出的红痕，心中一阵刺痛，语气却依旧强硬：“我不会让你去的。绝对不会。”
“我必须去。”袁琅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苏念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被卷进来。‘枭’的目标是我，我不能让她替我送死。”
“那你就可以让自己去送死吗？”章阮瑀反问，眼神锐利如刀，“你明知道那是个陷阱，明知道‘枭’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明知道他手里有能让你痛苦不堪、甚至可能真的杀死你的武器！你这不是去救人，你是去给‘枭’送菜！”
“我有准备。”袁琅指了指地图，“我们制定了计划，只要按计划行事，我有把握全身而退，也能救出苏念。”
“把握？”章阮瑀冷笑，“在‘枭’的地盘上，你的‘把握’值几个钱？袁琅，你告诉我，你所谓的‘把握’，是建立在你那该死的不死之身上，还是建立在你对‘枭’的天真认知上？”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进袁琅的心里。
袁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看着章阮瑀，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阮瑀，不要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章阮瑀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一把挥开桌上的武器箱，里面的匕首、手雷、烟雾弹滚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我该笑着祝你一路顺风？还是该等着你被‘枭’抓去，然后我再不顾一切地闯进去救你，最后和你一起死在那个该死的仓库里？”
学者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连忙走过来，试图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都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冷静？”章阮瑀猛地转头看向学者，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教授，你让我怎么冷静？他要去送死！你让我看着他去送死，然后还保持冷静？”
学者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看向袁琅：“袁琅，章阮瑀也是担心你。‘枭’这次的布局确实太诡异，风险太大了，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袁琅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没有别的办法了。时间不多了，苏念随时可能有危险。教授，谢谢您的关心，但我意己决。”
“你！”章阮瑀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袁琅，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嘶哑，“袁琅，你告诉我，那个苏珩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一个几百年前救过你一次的陌生人？就因为他，你就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有没有想过我们……”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那些堵在喉咙里的、关于“未来”和“相守”的话语，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袁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压抑的痛苦和愤怒，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抚上章阮瑀紧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剧烈跳动的脉搏。“阮瑀，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知道这很危险。”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但我必须去。不是因为苏珩对我有多重要，而是因为那是我欠他的。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现在，他的后人因为我而陷入险境，我不能不管。”
“这不是你的错。”章阮瑀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枭’的错！是‘净世会’的错！你没有必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是不是我的错，不重要。”袁琅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章阮瑀看不懂的沧桑，“重要的是，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阮瑀，我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的背叛和死亡，也失去过太多东西。如果连最后一点底线和道义都守不住，那我和那些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看着章阮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债，我必须还。”
“你的债？”章阮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甩开袁琅的手，后退一步，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好，就算那是你的债。那我呢？袁琅，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只是你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就像那个苏珩一样，过个几百年，就会被你忘得一干二净？”
“不是的！”袁琅连忙否认，心中一阵慌乱，“阮瑀，你不一样！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章阮瑀逼问，眼神锐利如刀，“是因为我能杀死你吗？还是因为我们……上过床？”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了两人的心里。
袁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章阮瑀，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章阮瑀说完那句话，也愣住了。他看着袁琅受伤的眼神，心中猛地一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太生气了，太害怕了，害怕袁琅会离开他，害怕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会毁于一旦。
地下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场注定艰难的抉择倒计时。
学者站在一旁，看看袁琅，又看看章阮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去”与“不去”的问题，而是关乎两个人之间信任、底线和未来的较量。
过了许久，袁琅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慌乱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痛苦和坚定。“阮瑀，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走上前，无视章阮瑀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一丝颤抖。“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是你让我觉得，这漫长而痛苦的生命，或许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是你让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打破诅咒，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但是阮瑀，”他看着章阮瑀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正因为你对我如此重要，我才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连道义都可以抛弃的人。那样的我，配不上你，也配不上我们之间的感情。”
章阮瑀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心中的愤怒和挣扎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袁琅说的是对的。他爱的，正是袁琅这份历经数百年沧桑却依旧未曾泯灭的善良和底线。
可是，理智上的认同，无法驱散情感上的恐惧。一想到袁琅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不准你去。”他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固执，“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出事！”
袁琅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恐惧，心中一软。他伸出手，轻轻将章阮瑀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感受着他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阮瑀，相信我，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章阮瑀的身体僵了很久，才缓缓放松下来，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袁琅，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如果……如果你回不来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袁琅的心猛地一揪。他轻轻拍了拍章阮瑀的背，语气坚定：“没有如果。我一定会回来。”
两人相拥着站了很久，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无声的承诺。
最终，章阮瑀缓缓松开了手，眼神里的挣扎和愤怒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绝。“好，我让你去。”
袁琅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章阮瑀却转过身，重新拿起桌上的三维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语气冰冷而专业：“但必须按照我的计划来。你正面吸引火力，但不能进入三号仓库的核心区域，最多只能在边缘活动。我会带着两个人从货运隧道潜入，找到苏念后立刻发出信号，你必须在收到信号后的第一时间撤退，不准恋战。”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是我们约定的撤退点。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赶到这里。如果超过时间，我会认为你己经出事，到时候……”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到时候，我会炸掉整个仓库区，包括‘枭’和他的人，还有……可能被困在里面的你。”
袁琅看着他冰冷的侧脸，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章阮瑀的底线，也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好。”袁琅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章阮瑀这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还有，你必须全程佩戴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装置，递到袁琅面前：“这是最新的生命体征监测器，同时也是定位器和微型通讯器。如果你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或者你偏离了预定路线，我会立刻知道。”
袁琅没有犹豫，接过装置，戴在了手腕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安心。
章阮瑀看着他戴上监测器，又拿起一把特制的手枪递给袁琅：“这把枪里装的是麻醉弹，威力不大，但足以让普通士兵失去行动能力。不到万不得己，不准用。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杀人而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这个。”
他从武器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球，扔给袁琅：“这是EMP电磁脉冲弹，能在短时间内干扰周围的电子设备，包括‘净世会’的能量探测器。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或许能帮你争取一点时间。”
袁琅接住金属球，认真地放进怀里。
章阮瑀又详细交代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从通讯频率到撤退信号，从应对突况的预案到与盟友的配合细节，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极其周密，语气冰冷而专业，仿佛在布置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任务。
但袁琅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的紧张和担忧，那些看似严苛的要求，其实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的安全。
学者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和担忧。他知道，这场争吵虽然激烈，却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他们学会了在分歧中寻找妥协，在担忧中给予信任，这或许是他们面对未来诸多挑战的最大底气。
夜色越来越浓，窗外的山林己经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零星的星光在云层中闪烁。地下室里，灯光依旧惨白，映照着两个专注而坚定的身影。
计划己经制定完毕，剩下的，只有等待和执行。
袁琅看着章阮瑀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荆棘和危险，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章阮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一个眼神，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担忧、信任、决心，还有那份深藏心底、无法言说的爱意。
袁琅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希望”的气息。
他们都知道，再过几个小时，一场惊心动魄的营救行动就将展开。而他们，己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他们都会并肩前行，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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