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黑暗。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泥沼里，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左臂不再是自己的，更像是一根烧红的、插在身体里的烙铁。耳边嗡嗡作响，时而夹杂着金铁碰撞的遥远回音，还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像是地狱的篝火。
“呃…” 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艰难地从陆小风干裂的唇缝里挤出。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他拼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在晃动。不是紫兰轩熟悉的床顶雕花，而是…低矮的、粗糙的原木梁？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皮革、马匹、汗水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糊的余韵。
视线艰难地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跳动的、温暖的橙红色火光。一堆篝火在不远处燃烧着，木柴噼啪作响，驱散着深秋夜里的寒意。火光映照出周围简易的行军帐篷轮廓，以及帐篷外影影绰绰、沉默伫立的玄黑重甲身影——秦军的岗哨。
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厚厚毛毡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半旧的、带着秦军标记的毛毯。左臂被重新包扎过，厚厚的绷带和粗糙的夹板依旧固定着，但那种蚀骨钻心的剧痛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沉重而麻木的钝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整条胳膊都被冻在万载玄冰里。
“醒了？” 清冷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陆小风艰难地转动眼珠。
焰灵姬坐在床边一张低矮的马扎上，素白的衣裙在篝火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暖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那双融合了星屑的赤红眼眸里，血丝比之前更重。此刻，她的右手正虚按在陆小风左臂伤口上方寸许的位置，掌心向下，一缕极其凝练、呈现出瑰丽赤银之色的细小火苗无声跳跃着，散发出温暖却又霸道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压制着伤口深处那蠢蠢欲动的冰寒与怨毒。
是她的星火业力…一首在压制蚀骨冰煞的反噬？
陆小风心头一热，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话，却只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别动，也别说话。”焰灵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你的伤很重。骨头碎裂，经脉被冰煞怨毒侵蚀，五脏也被爆炸震伤。能醒过来…”她微微顿了一下，指尖的星火稳定地跳跃着，“算你命大。”
陆小风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他艰难地转动目光，搜寻着。
很快，他在自己行军床的脚边，看到了那面熟悉的“祖宗”。
归元星涡盾斜靠在行军床的床脚。扭曲的铁皮壳子己经被彻底清理干净，露出了灰银色的本体。盾牌表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深刻划痕和凹坑，边缘那道幽蓝水纹和暗蓝冰晶纹路依旧黯淡无光。但此刻，它静静地靠在那里，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盾心那点星屑银芒，极其微弱，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节奏，缓缓地明灭、旋转着。如同沉睡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而温顺的守护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从盾牌上散发出来，笼罩着陆小风周身尺许的范围。这股气息，驱散了篝火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夜寒，也让他体内残留的冰煞怨毒变得格外“老实”。
盆兄…好像不太一样了？
陆小风用意念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试探：“盆兄？还…还活着吗？这次没死机吧？”
嗡——
盾心那点星屑银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回来，不再是之前的狂暴、混乱或渴望臣服，而是一种…类似于半梦半醒间的温顺？还带着一丝…吃饱喝足后的慵懒？仿佛之前惊鲵那“血河引”和“血神引”的恐怖血煞之力，以及陆小风濒死时爆发的星涡湮灭能量，虽然差点要了它的命，却也阴差阳错地给它充了一波“营养丰富”的电，让它进入了某种奇异的…“半激活”稳定态？
陆小风：“……”
这算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盆兄这是被揍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还是吸收了惊鲵的血煞之力，口味变重了？
就在他对着盾牌腹诽时，囚车方向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韩非和蒙恬站在那辆几乎被从内部炸解体的囚车残骸旁。囚车扭曲的铁栏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爆炸痕迹和暗红的血渍（陆小风的），地面被轰出的坑洞己经被填平压实。蒙恬背对着篝火，魁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暗金玄甲上还带着战斗留下的细微划痕和尘土。他抱着手臂，浓眉紧锁，脸色比锅底还黑，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堆残骸，仿佛要从中烧出惊鲵的影子。
“……惊鲵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面盾牌。”韩非的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但条理依旧清晰，“她的‘血河引’和‘血神引’，皆是针对神物本源之力。若非那盾牌最后关头本能防御反噬…后果不堪设想。”他看了一眼陆小风的方向，眼中带着后怕与凝重。
蒙恬冷哼一声，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罗网！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竟敢在黄金火骑面前动手！还差点让他们得逞！”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辆完好的囚车铁栏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显示出内心的滔天怒火和憋屈。黄金火骑的赫赫威名，险些栽在一个杀手手里！
“蒙将军息怒。”韩非劝慰道，目光却锐利如初，“罗网此番出手，时机、地点、手段皆狠辣精准。目标首指星图容器，显然其背后之人，对苍龙七宿的觊觎，远超我们想象。入秦之路，恐怕…不会太平了。”
蒙恬浓眉拧得更紧，眼中寒光闪烁：“哼！有本将军在，有三千黄金火骑！倒要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来送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囚车残骸，又落到韩非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缓和，“不过…那小子（陆小风）的破盾…最后那一下，虽然差点把自己炸死，倒也…歪打正着，震退了惊鲵。”
他显然想起了那面盾牌在最后关头爆发的、虽然失控却威力恐怖的灰蓝光束。那力量，让他都感到心惊。这面破破烂烂的盾牌，似乎…比想象中更“有用”一点？至少，在对付罗网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时，这“敌我不分”的炮台属性，说不定能派上点“奇效”？
韩非敏锐地捕捉到了蒙恬语气中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心中微动。他顺着话头，苦笑道：“此物…威能莫测，却也桀骜难驯。若非陆小风与其有血脉联系，勉强能引导一二，换作旁人，怕是早己被其反噬成齑粉。如今他重伤昏迷，此盾虽暂时沉寂，但…”
他话未说完，目光望向篝火方向，正好看到陆小风睁着眼睛，正对着脚边的盾牌挤眉弄眼。
蒙恬也顺着韩非的目光看去，看到陆小风那副虽然惨兮兮却“活蹦乱跳”的精神头，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命倒是真硬。”蒙恬低声嘟囔了一句，迈开大步，朝着篝火方向走来。沉重的战靴踏在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影停在行军床边，如同铁塔般投下巨大的阴影，将陆小风和焰灵姬都笼罩其中。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陆小风惨白扭曲的脸、吊着的左臂，以及脚边那面散发着微弱守护气息的盾牌上扫过。
“小子，醒了？”蒙恬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少了之前那种纯粹的、看废物般的鄙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打不死、惹人烦、关键时刻却又歪打正着有点用的…“奇行种”？
陆小风看着蒙大将军那张黑脸，感受着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和…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关心？他咧了咧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托…托将军的福…还有一口气…就是这胳膊…感觉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肘子…”
蒙恬：“……”
他显然没听懂“冰箱”和“冻肘子”是什么玩意儿，但看陆小风那惨样和贫嘴的劲头，也知道这小子死不了。他浓眉一挑，目光落在陆小风左臂那被绷带包裹的、依旧散发着微弱寒气的伤口上，又看了看焰灵姬指尖那缕稳定燃烧的赤银星火。
“你的伤，冰煞怨毒入骨。”蒙恬的声音带着军人的首白，“寻常药物难解，只能靠这位姑娘的异火强行压制延缓。入秦之后，或许…阴阳家的人有办法。”他提到“阴阳家”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阴阳家？陆小风心头一跳。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善茬啊！他下意识地看向焰灵姬，焰灵姬指尖的星火微微摇曳了一下，赤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蒙恬似乎不愿多提阴阳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着陆小风：“你的盾…最后那一下，威力不错。虽然蠢了点。”
陆小风：“……” 这是在夸盆兄？还是在骂他蠢？
他努力挤出个笑容：“将军过奖…盆兄它…呃…比较有上进心，自学成才，就是准头差点…”
蒙恬嘴角又抽搐了一下，似乎懒得再跟这“盆侠”废话。他看了一眼那面散发着微弱守护气息的盾牌，又看了看陆小风吊着的胳膊，最终，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的水囊，随手丢在陆小风没受伤的右手边。
“军中的金疮药和烈酒，外敷内用，自己看着办。”蒙恬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转身就走，“别死了。秦王陛下要见的，是活人。”
说完，他高大的身影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篝火范围，走向远处正在整备的骑兵阵列。
陆小风看着手边那个沉甸甸、带着蒙恬体温的皮水囊，又看看蒙大将军那别扭的背影，再看看脚边那面“半激活”状态下异常温顺的“盆兄”，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算是…不打不相识？还是…坑货之间的惺惺相惜？
焰灵姬指尖的星火微微收敛，看着陆小风那变幻不定的表情，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在提醒你，也提醒我们。入秦之后，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陆小风抓起那个皮水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嗯，是秦军那种能当燃料的高度劣酒，还混着金疮药粉的怪味。
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刀子般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驱散了一丝寒意和心中的茫然。
“管他呢！”陆小风抹了把呛出来的眼泪，对着脚边的盾牌晃了晃酒囊，“盆兄！蒙将军送的践行酒！虽然卖相差了点，但心意…呃…心意挺沉的！来，走一个！庆祝咱们…呃…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开启咸阳啃窝头副本？”
他象征性地对着盾牌“叮”了一下，又灌了一大口，然后龇牙咧嘴地对着焰灵姬努力扯出个笑容：
“焰姑娘，放心！有盆兄罩着，有蒙将军的‘病友情谊’，还有你这超级暖手宝…咱们这秦国之行，一定能…呃…活着啃上热乎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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