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昨夜战斗残留的痕迹。
柳蠡修蜷缩在墙角，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嘴唇时不时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他身上的红衣己经洗干净了，但衣角处还残留着一点洗不掉的暗色污渍，像是凝固的血。
玄冥坐在不远处的草堆上，闭目打坐。他的呼吸均匀悠长，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佛光，将周遭的污秽之气隔绝在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自昨夜从祭坛逃出来后，“菩提心锁”的异动就从未停止过。
起初只是细微的波动，像是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会平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波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玄冥能清晰地感觉到，柳蠡修的情绪正通过心锁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夜刹的刻骨仇恨，有对自身身世的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己的依赖。
这些情绪像杂乱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原本清净澄明的心境变得浑浊不堪。
“死秃驴……居然敢抓小爷的手腕……等小爷恢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在玄冥的脑海中响起，带着柳蠡修特有的炸毛语气。
玄冥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打坐的动作有了瞬间的凝滞。
这不是外界的声音，而是……柳蠡修的心声。
以往，心锁传递的更多是模糊的情绪和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现在，这层毛玻璃似乎被打碎了，柳蠡修的念头变得异常清晰，仿佛他就站在自己耳边说话。
玄冥皱了皱眉，试图将这声音驱散。他默念佛经，想用佛法的力量净化自己的心神。
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是压制，那声音就越是清晰，甚至还带上了画面感——柳蠡修正对着空气挥拳，脸上是愤愤不平的表情，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哼，不过那手感……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又一个念头钻了进来，带着一丝别扭和困惑。
玄冥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佛珠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这邪物！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墙角的柳蠡修。
柳蠡修似乎被他的目光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看什么看？难道又想给小爷下什么破佛印？”
玄冥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他能清晰地“听”到柳蠡修此刻的想法：“这秃驴怎么回事？眼神跟要吃人一样……难道是我刚才在梦里骂他被听到了？不可能吧……”
玄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不是梦。心锁的异动让他们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彼此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交织。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柳蠡修的念头杂乱而鲜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带着灼人的温度，不断冲击着他坚守多年的戒律和洁癖。每一个念头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喂，死秃驴，你哑巴了？”柳蠡修见他不说话，更加烦躁了，“是不是又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我？我告诉你，小爷我可不怕你！”
“……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在生我的气？不应该啊……他不是一向冷冰冰的吗……”
两个声音在玄冥的脑海中交织，一个是柳蠡修脱口而出的怒言，一个是他内心的嘀咕。
玄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强压下心头的波动，冷冷开口：“安分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柳蠡修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更加不服气了：“我怎么不安分了？明明是你自己阴阳怪气的！”
说着，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情绪从心锁那头传来——不是厌恶，也不是排斥，而是一种……压抑的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玄冥的情绪？
柳蠡修愣住了。他以前也能通过心锁感觉到玄冥的情绪，但都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可现在，这层冰似乎融化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玄冥内心的不平静。
“你……”柳蠡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玄冥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突然“感觉”到了更多——玄冥在念经，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佛经上，他在想刚才自己骂他“死秃驴”的样子，在想昨夜抓住自己手腕的触感，甚至在想……自己此刻皱着眉头的表情。
这些想法像潮水般涌来，清晰得让柳蠡修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么？”柳蠡修下意识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玄冥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你能感觉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和……警惕。
柳蠡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感觉什么？小爷我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龌龊事！”
“……他好像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让他知道我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他会不会杀了我灭口？不过……他刚才好像在想我的样子？难道这秃驴暗恋我？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
柳蠡修内心的碎碎念像连珠炮一样在玄冥脑海中炸开。
玄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周身的佛光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暗恋？龌龊事？
这邪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玄冥只觉得一股气血首冲脑门，精神洁癖带来的排斥感和愤怒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的佛力。
“闭嘴！”玄冥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人的“心声”逼到如此境地。
柳蠡修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随即更加不服气了：“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啊？再说了，我也没说话啊！”
“……凶什么凶？不就是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玄冥：“……”
他现在严重怀疑，夜刹给柳蠡修下的不是“蚀佛噬心蛊”，而是某种能让人思维混乱的邪蛊。
否则，这邪物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
玄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生气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心锁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以及如何才能恢复正常。
“心锁异动，”玄冥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但依旧带着一丝冷意，“从现在起，谨守心神，勿要胡思乱想。”
他这话既是说给柳蠡修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柳蠡修撇了撇嘴，一脸不屑：“谁胡思乱想了？明明是你自己心不静！”
“……还说我？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还好意思说别人……伪君子……”
玄冥闭了闭眼，决定暂时忽略脑海中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他盘腿坐好，重新开始打坐，试图用佛法来稳固心神，隔绝柳蠡修的思绪。
然而，事与愿违。
柳蠡修的心声像是跗骨之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饿了……不知道这破地方有没有吃的……”
“那秃驴打坐的样子真难看……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他的佛珠好像挺值钱的……要不偷偷拿过来玩玩？”
“……不行不行，万一被他发现了，肯定又要给我下佛印……”
一个个念头不断冒出来，琐碎而真实，带着柳蠡修特有的鲜活气息，不断冲击着玄冥的防线。
玄冥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握着佛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佛力正在变得紊乱，心湖被搅得一团糟。
这比面对任何邪祟都要让他难受。
邪祟可以净化，污秽可以清除，但这些无孔不入的念头，却像是附骨之疽，让他无从下手。
柳蠡修看着玄冥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能“感觉”到玄冥此刻的痛苦和挣扎，那种被无数念头缠绕、无法摆脱的窒息感，让他也有些莫名的烦躁。
“喂，秃驴，你没事吧？”柳蠡修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别扭的关心。
“……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难道是我想太多，把他逼疯了？不会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玄冥听到他的心声，嘴角抽了抽。
逼疯？他还没那么脆弱。
但他必须承认，柳蠡修的这些念头，确实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玄冥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捻动着佛珠，试图用经文的力量来对抗这些杂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低沉的诵经声在破败的驿站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蠡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更加烦躁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走，又被佛印束缚着，走不了。
于是，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开始故意在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今天天气真好啊……适合晒太阳……”
“那朵云长得像鸡腿……好想吃鸡腿……”
“秃驴的耳朵好像挺软的……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最后一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柳蠡修自己都吓了一跳，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而玄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柳蠡修。
他的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握着佛珠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着。
刚才那个念头……
摸他的耳朵？
这邪物……
玄冥只觉得一股热气首冲脑门，精神洁癖带来的排斥感和一种莫名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像是在防备什么。
柳蠡修看到他这个动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想了什么，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你……你看我干什么！”柳蠡修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神躲闪，不敢看玄冥。
“……完了完了，被他知道了……他肯定觉得我是变态……怎么办怎么办……”
玄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管好你的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柳蠡修被他说得更加心虚了，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了我？明明是你自己思想不纯洁！”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玄冥，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他怎么会想到那种地方去！
玄冥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僵硬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能感觉到柳蠡修此刻的窘迫和慌乱，还有一丝……懊恼？
这感觉很奇怪。
他本该厌恶这种“污秽”的念头，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悸动。但不知为何，看着柳蠡修这副样子，他心里的怒火竟然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就像是有只小猫在用爪子挠他的心。
玄冥闭上眼，不再看柳蠡修。他重新开始诵经，这一次，他的注意力格外集中，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默念着，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彻底驱逐出去。
然而，柳蠡修虽然背对着他，脑子里的念头却一点也没减少。
“他会不会还在生气啊……”
“早知道就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他刚才的反应好好笑啊……耳朵都红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玄冥：“……”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心锁是不是被什么邪术篡改了，不然为什么只传递这些没用的念头？
他宁愿去感知那些血腥和仇恨，也不想听柳蠡修这些鸡毛蒜皮的碎碎念。
但他没有办法。心锁的连接是双向的，他无法单方面切断这种感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玄冥就被迫“听”着柳蠡修各种天马行空的念头，从想吃什么，到天上的云像什么，再到路边的野花好不好看……
这些琐碎而鲜活的念头，像一股清泉，悄无声息地流入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的诵经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变成了无声的默念。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那种对柳蠡修的厌恶和排斥，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种变化让他感到恐慌，却又无力阻止。
柳蠡修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玄冥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平静，不再像刚才那样烦躁和排斥。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似乎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
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虽然依旧广阔，却多了一丝温柔。
“他……不生气了？”柳蠡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玄冥没有回应，但柳蠡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柳蠡修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烫。
“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挖了你的眼睛……”柳蠡修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玄冥“听”到他的念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再去理会柳蠡修那些口是心非的想法，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心锁那头传来的鲜活气息。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给他周身的佛光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或许，这样也并非不可忍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玄冥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摒除杂念，重新专注于诵经。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心锁的异动，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湖深处的一扇门。而门后，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充满了未知与诱惑的领域。
他不知道这扇门后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与柳蠡修息息相关。
破败的驿站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低沉的诵经声和心锁那头偶尔传来的、带着点炸毛和傲娇的碎碎念，在空气中交织、回荡。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最终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玄冥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交叠的影子上，眼神深邃，无人能懂。
而背对着他的柳蠡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原本紧绷的身体，悄悄放松了些许。
心锁依旧在微微悸动，传递着彼此的情绪和念头。
这或许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
但也可能，是一种……无法割舍的羁绊。
至少，在这一刻，两人都没有再试图去抗拒这种连接。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而这根线，才刚刚开始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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