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铁门在身后撞上时，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像是把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董思勉被吕律言半扶半抱地拖进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水泥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混沌的意识却因此清醒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大部分是吕律言的。男人靠在门后剧烈喘息，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左腿的伤口还在渗血，作战裤的破口处己经凝结成深褐的硬块，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狰狞的血肉，让他的眉峰痛苦地拧成一团。
“坐……坐下。”董思勉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挣扎着想去扶吕律言，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吕律言摇了摇头，靠着门板缓慢地滑坐到地上，背抵着冰冷的金属表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是一间废弃的地下掩体，大概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防空工事，空间狭小得只能容下一张破旧的行军床和一个掉漆的铁皮柜。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幅扭曲的剪影画。
董思勉摸索着找到行军床，扶着边缘坐下。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修复玉璧时承受的精神冲击和刚才的颠簸让他浑身发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顾不上自己，目光始终紧锁在吕律言身上，心脏被那抹刺目的红色揪得生疼。
“伤……”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不懂急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严重的枪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律言从战术背心里掏出急救包，笨拙地解开作战裤的腰带。
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吕律言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抬手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呼，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沾满污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咬着牙撕开伤口周围的布料，露出被铅弹撕裂的皮肉，狰狞的创面上还残留着火药的焦痕。
“嘶……”冷气倒抽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吕律言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拧开碘伏的瓶盖，倒在纱布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按在伤口上。
“呃！”剧痛让他浑身一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把到了嘴边的痛呼咽了回去。应急灯闪烁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强撑的隐忍。
董思勉看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过去按住吕律言的手：“我……我来！”
吕律言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脏……你别碰。”
“我不怕！”董思勉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你这样……这样不行……”他的手指颤抖着覆上吕律言的手背，想接过纱布，却被对方轻轻推开。
吕律言的眼神很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放下纱布，抬起手，用沾着碘伏的指尖轻轻擦去董思勉脸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然后他重新拿起纱布，继续处理伤口，只是这一次，动作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克制。
董思勉没有再坚持，他知道吕律言的脾气，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他只能跪在旁边，屏住呼吸看着，看着他用止血钳清理创口里的碎屑，看着他咬紧牙关用绷带层层缠绕，看着他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脸色越来越白。
包扎好伤口，吕律言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喘息。应急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挺首的鼻梁，即使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依旧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冽。
董思勉默默地爬起来，走到铁皮柜前翻找。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瓶过期的罐头和一捆发黄的麻绳。他拿起一瓶看起来还算完好的罐头，摇了摇，里面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
“有水……”他欣喜地回头，却看到吕律言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醒着。恐慌瞬间攫住了董思勉的心脏，他冲过去跪在吕律言身边，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
温热的皮肤下，脉搏虽然微弱但很平稳。董思勉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发抖。他把罐头放在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吕律言身上。
地下掩体里很冷，寒气从水泥地底下渗出来，钻进骨头缝里。董思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衬衫，还是觉得冷得厉害。他挨着吕律言坐下，背靠着门板，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还有那急促而沉重的呼吸。
“冷吗？”董思勉轻声问，明知对方听不见，却还是习惯性地想开口。他往吕律言身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
吕律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董思勉冻得发红的鼻尖和嘴唇。他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董思勉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然后，他掀开身上的外套，往董思勉那边拉了拉，示意他一起盖。
董思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没有拒绝，顺从地靠得更近了些，让外套同时裹住两个人。手臂碰到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血管的搏动，一种奇异的安宁感慢慢笼罩下来，驱散了一部分寒冷和恐惧。
应急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光线忽明忽暗，像个沉默的计时器。外面隐约传来警笛声，忽远忽近，不知道是追兵还是援军。但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歌。
董思勉侧过头，看着吕律言的侧脸。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碎光与静默 男人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干裂。即使在昏迷的边缘，他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董思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滚烫，带着发烧般的温度。他的心又揪紧了，不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反应，还是伤口感染的前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吕律言的样子，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鉴定中心的走廊里，眼神冷得像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失聪的刑警队长，在这样一个绝境里，依偎在一起取暖。
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暧昧，从信任的裂痕到生死的考验，他们的关系像一条曲折的河流，时而平缓，时而湍急，却始终朝着彼此的方向流淌。董思勉想起吕律言笨拙地学手语的样子，想起他在自己失眠时默默的陪伴，想起他在争执时眼里的挣扎和不舍，想起他刚才拖着伤腿也要把自己从医院救出来的决绝……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一丝尖锐的疼。他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复杂的情感，心疼他的过去，担忧他的现在，牵挂他的未来。这种感觉强烈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却又甜蜜得让他不想放手。
“吕律言……”董思勉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知道对方听不见，但他还是想说，想把这句话说给他听，说给这个在无声世界里独自承受了太多痛苦的人听。
他抬起头，看着吕律言紧闭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用口型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唇齿间无声地绽放，带着他所有的勇气和深情。他的动作很慢，很清晰，生怕对方看不清楚。应急灯的光线恰好在此刻稳定下来，柔和地照亮了他的脸，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底闪耀的光。
吕律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落在董思勉的嘴唇上，起初有些茫然，随即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董思勉的口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沉寂己久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涟漪，瞬间席卷了所有的感官。
痛苦、疲惫、恐惧……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在胸腔里轰然炸开，震得他头晕目眩，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看着董思勉，看着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看着那双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看着那无声却坚定的告白，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吕律言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将董思勉拽进怀里。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董思勉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胸膛，鼻尖碰到坚硬的锁骨，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里夹杂着的、属于吕律言的清冽气息。他的脸贴着对方汗湿的衣襟，能清晰地听到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他耳膜发麻。
“唔……”董思勉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他能感觉到吕律言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能感觉到他紧扣在自己背上的手是多么用力，能感觉到他埋在自己颈窝的呼吸是多么滚烫。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没有试探，没有保留，只有最原始、最炽热的情感，在这个寒冷而危险的绝境里，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对方。
董思勉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吕律言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他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一点点放松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哽咽和难以言喻的颤抖。
“我在……”董思勉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窝，轻声说，“我在这里……”
吕律言没有回应，只是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以此证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他失去过太多，承受了太多，早己习惯了在无声的世界里独自前行，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冲破黑暗，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外面的警笛声、脚步声、枪声，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狭小的安全屋里，只剩下两个紧紧相拥的人，用体温温暖着彼此，用心跳回应着彼此，用沉默诉说着千言万语。
应急灯的光线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闪烁。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个亲密的剪影。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也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属于安心的气息。
董思勉靠在吕律言的怀里，听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感受着他手臂的力度，心里一片安宁。他知道，外面的危险还没有解除，未来的路还很漫长，甚至可能布满荆棘。但此刻，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无论多么黑暗的绝境，他都有勇气走下去。
吕律言慢慢松开一些力道，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董思勉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安心的笑意。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那滴泪珠，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然后，他低下头，在董思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个宣告。
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在生死的边缘，他们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将最脆弱也最坚定的自己，交付给了对方。
外面的风雨还在继续，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就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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