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的光晕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某种无声的呼吸。吕律言坐在行军床边缘，左腿伸首平放在床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在粗布军装下微微隆起，触目惊心。他面前的地板上铺着一张从战术背心里取出的防水布，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泥点，显然是经历过不少风雨。
董思勉端着一杯刚找到的、还算干净的温水走过来时，正看见吕律言从背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坐标纸和几支不同颜色的马克笔。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即使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握着笔的姿势依旧挺拔有力，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严谨和利落。
“喝点水吧。”董思勉把水杯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他知道吕律言听不见，但还是习惯性地用语言表达着关心，同时配合着手语，动作轻柔而认真。
吕律言抬起头，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水杯上，又顺势看向他的脸。应急灯的光线勾勒出董思勉柔和的轮廓，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疲惫，却亮得像落满了星辰。他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董思勉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像触电般分开。
吕律言的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他低头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然后他放下水杯，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坐标纸的中央画下一个简洁的五角星——那是市局大楼的标记。
董思勉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看着他。他看着吕律言的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线条果断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黑色的线条勾勒出市局大楼的主体结构，走廊、楼梯、电梯井的位置一目了然，甚至连各个办公室的分布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你的记忆力……真好。”董思勉忍不住轻声感叹，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他知道吕律言失聪后为了弥补听力的缺陷，付出了多少努力去锻炼观察力和记忆力，但亲眼看到他仅凭记忆就画出如此详尽的结构图，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撼。
吕律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画到一半时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董思勉连忙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个“厉害”的手语。吕律言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泛起温柔的涟漪。
他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这一次，他换了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结构图上圈出几个点，又用箭头连接起来。董思勉凑近了些才看清，那些红点标注的是监控摄像头的位置，箭头则指向它们的监控范围和盲区。
“这些是……”董思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忍不住用手指了指那些红色的标记。
吕律言放下笔，拿起一张干净的坐标纸，在上面快速写下：“赵昌明他们的常用路线和监控盲区。”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笔锋凌厉，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好看。
董思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吕律言这是在凭借自己对警局内部的熟悉和超强的记忆力，还原出内鬼们的行动轨迹，找出他们可能利用的漏洞。这份细致和缜密，让他再次感受到了这个男人身上那份不动声色的强大。
“那……这个呢？”董思勉又指了指结构图边缘一个被特别圈出来的小房间，那里没有任何标记，显得有些突兀。
吕律言的眼神沉了沉，在纸上写下：“档案室的暗门，只有少数高层知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赵昌明很可能从这里转移证据。”
董思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象着那些披着警服的蛀虫，利用职权之便在暗处进行着肮脏的交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看着吕律言专注而坚定的侧脸，那股寒意又很快被驱散了。有这样一个人在，无论黑暗有多深，总会找到光明的出口。
吕律言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他时而蹙眉思考，时而快速落笔，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在他手中交替使用，原本空白的坐标纸很快就被各种线条和符号填满，像一幅复杂而精密的作战地图。
董思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打扰。他注意到吕律言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额头上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腿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眉头都只是轻轻蹙着，仿佛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发现让董思勉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起吕律言失聪的原因，想起他背负的自责和痛苦，想起他总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冰冷的外表之下。这个男人，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东西？
董思勉悄悄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个掉漆的铁皮柜前，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起来。除了之前找到的罐头和水，他还发现了一床卷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毯子，虽然有些陈旧，上面还沾着些灰尘，但看起来还算干净。
他拿着毯子走回到吕律言身边，小心翼翼地展开，轻轻盖在了他的腿上。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
吕律言的笔尖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不易察觉的暖意。
“地上凉。”董思勉用手语比划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盖着点，别着凉了。”
吕律言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放下笔，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董思勉的头发，动作自然而亲昵，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董思勉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来掩饰自己的慌乱，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这是他刚才给自己分配的任务，留意窗外的动静，为吕律言放哨。
外面的风声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呜呜地刮过安全屋的铁皮屋顶，像是有无数只野兽在黑暗中咆哮。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警笛声，不知道是在搜捕他们，还是在处理别的案件。
董思勉的神经紧绷着，眼睛紧紧盯着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上积着厚厚的污垢，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守护好这片小小的空间，让吕律言能够安心布局。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吕律言己经画完了警局的结构图，正在另一张坐标纸上绘制安全屋周边的地图。这一次，他用的是蓝色的马克笔，线条更加纤细，标注也更加详尽。
董思勉凑近了些，看到他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几条不同的路线，有的用箭头标出了行进方向，有的则被打上了叉号。在安全屋的位置，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旁边还标注了几个数字，大概是距离和方位。
“这些是……逃跑的路线吗？”董思勉忍不住问道，一边比划着手语。
吕律言抬起头，点了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三条可行路线，都避开了主要街道和监控。”他顿了顿，又在其中一条路线上画了个五角星，“这条最安全，但需要穿过一片废弃工厂。”
董思勉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路线，想象着他们可能要在黑暗中穿过那些破败的厂房，心里忍不住有些发紧。但他很快又握紧了拳头，不管有多危险，只要能和吕律言在一起，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我不怕。”董思勉看着吕律言的眼睛，认真地比划着手语，“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跟你一起走。”
吕律言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他放下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思勉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董思勉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握着彼此的手，没有说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无声地流淌。应急灯的光线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勾勒出两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过了好一会儿，吕律言才慢慢松开手，重新拿起笔继续绘制地图。董思勉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却感觉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里甜丝丝的，像是揣了颗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灰尘，努力向外望去。夜色浓稠如墨，只能看到远处零星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发出呜呜的声响，让人心里发毛。
“外面……好像没什么动静。”董思勉转过身，对着吕律言比划着手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吕律言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过窗户的方向，又低下头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符号。他在纸上写道：“越是平静，越要小心。赵昌明不会善罢甘休。”
董思勉点了点头，心里的警惕又提高了几分。他知道吕律言说的是对的，像赵昌明那样的人，既然己经撕破了脸，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他们灭口，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走回吕律言身边，看到他己经基本完成了安全屋周边的地图绘制。接下来，他换了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开始在两张地图上标注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暗号。
“这些是……给小陈的提示吗？”董思勉好奇地问道。
吕律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是留给自己的标记，防止记忆出现偏差。”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失聪后，总觉得很多事情记不牢，习惯了这样做。”
董思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发疼。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仿佛看到了吕律言失聪后独自挣扎的日日夜夜。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脆弱都藏在坚硬的外壳之下，用加倍的努力来弥补身体的缺陷。
“你己经做得很好了。”董思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比划着手语，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佩和心疼，“真的，非常好。”
吕律言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应急灯的光线恰好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温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片柔软的湖泊。
他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很快，所有的标注都完成了。他把两张地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防水袋里，再仔细地塞进战术背心的内袋里，贴身收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床板上，闭上眼睛休息。连续的高强度思考让他有些疲惫，脸色也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些。
董思勉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起身，走到铁皮柜前，又翻找了一阵，从角落里找到了一包看起来还能吃的压缩饼干和一小瓶矿泉水。
“吃点东西吧，补充点体力。”他把食物递到吕律言面前，用手语比划着。
吕律言睁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食物，又看了看他关切的眼神，没有拒绝。他接过饼干和水，慢慢吃了起来。动作很慢，很斯文，即使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也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董思勉也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吃着。应急灯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彼此的气息。
外面的风声依旧呼啸，仿佛在诉说着黑暗中的危险。但在这个小小的安全屋里，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和温暖。
董思勉看着吕律言专注吃东西的侧脸，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信任。他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一定能够闯过去。
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光，是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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