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律言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空旷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带着一种久无人居的清冷气息。
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衣架上还挂着一件董思勉常穿的浅灰色针织衫,衣角微微下垂,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吕律言的目光在那件衣服上停留了几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客厅。
客厅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沙发上的抱枕歪歪斜斜地放着,茶几上还放着两个没来得及收拾的玻璃杯,窗台上的薄荷长势正好,绿油油的叶子伸向阳光——那是董思勉亲手种下的,他说薄荷能让人心情愉悦。
可现在,这满室的生机和烟火气,却衬得这屋子更加空旷,更加寂静。
吕律言走到沙发边坐下,偌大的沙发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吞噬。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沙发上那个董思勉最喜欢的猫咪抱枕,触感柔软,却再也感受不到主人抱着它时的温暖。
以前,他从未觉得这个家如此安静过。董思勉在的时候,屋子里总是有各种细微的声响——修复工具碰撞的轻响,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或是对着他叽叽喳喳地描述窗外的声音……那些声音,他曾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可现在,它们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种寂静,比他失聪后最初感受到的死寂还要可怕。因为那时候,他只是失去了听觉,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
吕律言闭上眼,靠在沙发背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董思勉蜷缩在病房角落的样子,他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还有那写满恐惧和抗拒的眼神……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都是你的错……”
董思勉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吕律言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他伸出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自责和痛苦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吕律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调出未完成的工作报表,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
只有在疯狂工作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思念。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处理文件,分析案情,制定计划,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耗尽。
天色渐渐亮了,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书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吕律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夜没睡。桌面上的文件己经处理了大半,可他的大脑却依旧混沌,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丝成就感。
他关掉电脑,起身走到书架前。书架上多了一排新的书,都是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心理学、精神医学的专业书籍。这些都是他昨天从书店买回来的。
他拿起其中一本,翻开。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专业的术语晦涩难懂。可他却看得极其认真,指尖划过那些关于“暴露疗法”、“认知重建”、“眼动脱敏”的章节,眼神专注而急切,仿佛要从这些文字中找到治愈董思勉的灵丹妙药。
可越看,他的心情就越沉重。书上说,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尤其是像董思勉这样伴有解离倾向的严重病例,复发率高,治愈率低,很多患者需要终身接受治疗。
吕律言合上书,指尖微微颤抖。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董思勉那么好,那么温柔,他不该被这样的痛苦折磨一辈子。
他必须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吕律言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白天,他在警局疯狂工作,用繁重的任务麻痹自己;晚上,他回到空荡荡的家,一边啃着冰冷的速食,一边查阅各种心理学资料,常常一看就是通宵。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阴郁。同事们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小陈几次想劝他休息,都被他用工作挡了回去。
只有一个习惯,他雷打不动地坚持着——每天下午,去精神病院看董思勉。
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工作多忙,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隔离病房外的玻璃窗前。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玻璃对面的董思勉。
大多数时候,董思勉都蜷缩在病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有时候,他会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他会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对着空气大喊大叫,或者用头撞墙,首到被护士安抚下来。
每一次看到董思勉痛苦的样子,吕律言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多想冲进去,抱住他,告诉她别怕,可他不能。王医生说,他现在是董思勉最大的刺激源,他的出现,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只能站在窗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默默地看着他,感受着他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为了能和董思勉“说”上话,吕律言开始写“手语日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碎光与静默他买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用手语的方式,把一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
他的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手语比划出来的。
“今天下雨了,很大的雨。你种的薄荷被风吹倒了,我把它扶起来了,应该没事。”
“警局食堂的番茄炒蛋很难吃,没有你做的一半好吃。我想你做的菜了。”
“小陈今天出任务受伤了,不严重,就是擦破点皮。他让我向你问好,说等你好了,请你吃饭。”
“今天看了一本关于PTSD治疗的书,上面说音乐疗法可能有效。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听你喜欢的音乐。”
“思勉,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等你回家。”
他写得很认真,很详细,把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倾注在这些朴素的文字里。写完后,他会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合上,第二天让护士转交给董思勉。
他不知道董思勉会不会看,也不知道这些文字能不能起到作用。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董思勉做的事情了。就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不至于彻底迷失。
这天下午,吕律言刚从医院回来,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
他皱了皱眉,划开了接听键。手机屏幕上弹出了视频请求,他点了接受。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苏佳恩。
她瘦了一些,头发留长了,穿着一身简洁的白大褂,背景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实验室。看到吕律言,她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充满了担忧。
“吕律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苏佳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通过唇语和听筒声音结合来理解的。
吕律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苏佳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听说了思勉的事。”她的语气低沉了许多,“是我爸妈告诉我的,他们也是听警局的朋友说的。”
吕律言依旧沉默。
“他……现在怎么样了?”苏佳恩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提到董思勉,吕律言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张了张嘴,用口型慢慢地说:“不太好。”
苏佳恩的眼圈瞬间红了。“怎么会这样……”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都怪我,我不该走的。如果我在,或许……”
“不关你的事。”吕律言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的错。”
苏佳恩抬起头,看着吕律言苍白憔悴的脸,还有他眼底深藏的痛苦和自责,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
“我在国外也接触过一些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案例和研究。”苏佳恩抹了抹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这种病,除了药物和专业治疗,最重要的是家人的支持和耐心。你不能急,也不能放弃。”
吕律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还有,”苏佳恩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思勉他心思重,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他现在肯定很害怕,很孤独。就算他现在不记得你,不接受你,你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我不会放弃他的。”吕律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比坚定的力量,“我会等他,一首等下去。”
苏佳恩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我相信你。”她轻声说,“吕律言,思勉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和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几乎一模一样。
吕律言的心脏猛地一缩,点了点头。
“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苏佳恩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有思勉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好。”
视频挂断了,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吕律言疲惫而坚毅的脸。
他拿起桌上的那个手语日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我去看你了,你还是老样子,背对着我坐着。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苏佳恩打电话来了,她也很担心你。你看,有很多人在等你好起来。所以,你要加油。”
吕律言合上日记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云层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绚烂而夺目。
他伸出手,对着夕阳的方向,慢慢地比划着手语。
“思勉,”他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别怕。我在这里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种不肯放弃的执着。
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守望着那片荒芜的土地,期待着有一天,能开出希望的花。
而那本厚厚的手语日记,就像他的灯塔,在漫长而黑暗的等待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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