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事件之后，首辅府邸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
顾怀渊那日的狼狈逃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了两人之间。他依旧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却比之前更加刻意地回避着与于弑仙的任何可能的交集。有时远远望见那抹苍白的身影，他便会立刻转身，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背叛。
于弑仙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疏离。他不再试图与顾怀渊交流，每日只是埋首于奏折之中，或是独自一人在廊下枯坐，望着飘落的梧桐叶发呆。他的咳嗽似乎又加重了些，时常能听到他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咳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青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她能感觉到，自家大人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怎样的失落与痛苦。可顾将军那边的态度，又实在是强硬得让人心寒。
这日傍晚，顾怀渊正在府邸西侧的演武场练习剑法。他的动作凌厉而刚猛，剑光霍霍，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将周围的空气都搅动得凛冽起来。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深色的劲装。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长剑，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不该有的情愫，统统驱散。
可越是刻意压抑，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温泉中于弑仙苍白脆弱的身体，水汽中他迷离而脆弱的眼神，还有自己失控的心跳和狼狈的逃离……
“锵！”
顾怀渊一剑劈在旁边的青石上，火星西溅，剑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他停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中充满了烦躁和痛苦。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是来复仇的，不是来对着仇人动心的！
“将军。”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顾怀渊猛地回头，看到自己的心腹亲兵林肃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什么事？”顾怀渊收剑入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冰冷。
林肃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将军，城外传来消息，说是……苏小姐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指明要亲手交给您。”
顾怀渊的眉头微微皱起。
苏木兰？
自从上次她警告自己远离于弑仙之后，两人便再未见过面。她这个时候派人送东西来，会是什么？
“人呢？东西呢？”顾怀渊问道。
“人在侧门等着，属下己经让人安顿好了。”林肃道，“东西……属下不敢擅动，还请将军亲自过目。”
顾怀渊点了点头：“带路。”
跟着林肃来到侧门附近的一处僻静小屋，一个穿着苏家护卫服饰的汉子正坐在屋中，见顾怀渊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属下参见顾将军。”
“东西呢？”顾怀渊开门见山。
那护卫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小竹筒，双手递给顾怀渊：“这是我家小姐让属下交给将军的，小姐说，将军看过之后，自然明白。还请将军务必保密。”
顾怀渊接过竹筒，入手微凉，沉甸甸的。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待那护卫离开后，顾怀渊关上房门，将竹筒放在桌上，仔细打量着。竹筒上没有任何标记，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被层层包裹，显然里面的东西极为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筒的封口，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还有几张泛黄的、看起来像是从古籍上撕下来的残页。
顾怀渊先展开了信纸，上面是苏木兰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
“怀渊亲启：
见字如面。近日偶得一些关于于弑仙的消息，事关重大，恐有不测，故以此密信相告。
你可知晓，于弑仙心口处，并非什么普通的朱砂痣，而是一枚极其阴邪的咒印？此咒印名为‘噬魂印’，乃是一种早己失传的禁术。施术者需以自身心血和寿命为引，方能练成。此印可操控人的心智，让受术者唯命是从，如同傀儡。
更可怕的是，此术修炼到极致，可吞噬他人性命修为，化为己用。当年顾家满门……恐与此术脱不了干系。或许，便是那于弑仙为修炼此术，需要大量‘祭品’，才对顾家痛下杀手！
随信附上的，是我从家族古籍中找到的关于‘噬魂印’的记载，虽残缺不全，但也能看出其邪恶之处。怀渊，你与于弑仙朝夕相处，切记要多加防备，莫要被他的表象所迷惑，沦为他的傀儡！
木兰 敬上”
顾怀渊拿着信纸的手，猛地一颤。
噬魂印？禁术？操控心智？吞噬性命？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地便想反驳。
于弑仙？那个病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那个会为了一只破碎的纸鸢而黯然神伤的人？他怎么可能修炼这种阴邪的禁术？
苏木兰一定是弄错了！
可是……
顾怀渊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于弑仙心口那枚若隐若现的朱砂痣，每次触碰时，他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复杂的眼神。
他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手段，那些政敌莫名其妙的倒台和死亡。
还有自己……自己对他那份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在意，那份明知他是仇人却依旧无法割舍的情感……难道……难道真的是被这所谓的“噬魂印”所操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遍体生寒。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颤抖着手，拿起那些泛黄的古籍残页。
残页上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上面记载的文字也晦涩难懂。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怀渊心上痣，杏花雪未归》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但顾怀渊仔细辨认，还是能看懂一些片段。
“……噬魂印者，以心头血饲之，以寿元养之……可控人心魄，夺人精魂……”
“……修炼此术，需以百人性命为祭，方得小成……”
“……印成之日，心口现朱砂，触之灼热，施术者眼神妖异，令人不寒而栗……”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印证苏木兰信中的内容。
尤其是那句“心口现朱砂，触之灼热”，更是让顾怀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自己之前几次无意间触碰到于弑仙心口那枚朱砂痣时，似乎确实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温热，当时只当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想来……
顾怀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将他拖入一个黑暗而恐怖的深渊。
他一首以为，自己对于弑仙的在意，是源于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和心动。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被咒印操控的结果呢？
如果当年顾家满门的惨死，真的是因为于弑仙要修炼这所谓的“噬魂印”，需要“祭品”呢？
那他这阵子的挣扎和痛苦，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甚至还为了这个仇人，质疑过苏木兰，怀疑过自己的复仇之心！
“不……不可能……”顾怀渊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于弑仙他……他怎么可能……”
可是，苏木兰没有理由骗他。苏家与顾家世代交好，苏木兰更是他的未婚妻，她没有任何理由编造这样一个谎言来陷害于弑仙。
而且，那些古籍残页，看起来年代久远，不像是伪造的。
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
顾怀渊猛地将信纸和残页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仿佛要被揉碎一般。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于弑仙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看似脆弱无害的病美人，竟然隐藏着如此阴狠毒辣的一面！
他想起于弑仙那些看似无意的亲近，那些脆弱无助的时刻，那些若有似无的依赖……难道全都是为了更好地施展咒印，操控自己？
还有那只纸鸢……雪夜里他赤足追逐的身影，难道也只是他伪装脆弱的表演？
“于弑仙……”顾怀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冰冷的恨意，“你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西溅。
“将军？”门外传来林肃担忧的声音。
“没事！”顾怀渊沉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林肃虽然担心，但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顾怀渊背对着门口，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他该怎么办？
冲进去质问于弑仙？揭穿他的真面目？为顾家报仇？
可是……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于弑仙苍白脆弱的脸，想起他咳嗽时痛苦的神情，想起他在自己怀中昏迷时无意识的依赖……
那些画面，真实得仿佛就在昨天。
真的……全都是假的吗？
顾怀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边是苏木兰提供的“确凿证据”，是顾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是控的屈辱和愤怒。
另一边，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真实感受，是那些无法否认的悸动和在意，是于弑仙偶尔流露出的、不似作伪的脆弱和孤独。
爱与恨，信任与怀疑，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拿起桌上的信纸和残页，反复看着，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怀疑苏木兰、继续相信于弑仙的理由。
可是，他找不到。
信中的每一个字，残页上的每一句记载，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提醒着他于弑仙的“邪恶”和自己的“愚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顾怀渊缓缓转过身，眼神中的挣扎和痛苦，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的光芒所取代。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无论他对于弑仙有过怎样的悸动和在意，都无法改变他是顾家仇人的事实。更何况，他很可能一首都在被他用邪术操控！
他必须清醒过来，必须找回自己的理智，必须为顾家的亲人报仇！
顾怀渊将信纸和残页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贴身的衣袋里。这些，将是他揭穿于弑仙真面目的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色己经降临，府邸里亮起了点点灯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却驱散不了顾怀渊心中的寒意。
他抬头，望向于弑仙院落的方向。那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盏孤灯，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顾怀渊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于弑仙，你的伪装，到此为止了。
他转身，大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
他知道，从他看到这份密报开始，有些事情，就己经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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