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高悬,将紫宸殿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混合着觥筹交错的笑语,织成一片浮华喧嚣的夜色。
今日是皇帝的生辰家宴,虽说是“家宴”,却也邀了几位肱骨重臣。于弑仙身为首辅,自然在列。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金色流云纹,衬得本就苍白的面容愈发剔透,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病气,让这精致的美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
他坐在离皇帝不远的席位上,面前的玉盏里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却一口未动。他微微侧着头,听着身旁户部尚书的奉承,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湖。
顾怀渊立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他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与这殿内的热闹格格不入。
自那晚的试探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降至冰点。
顾怀渊刻意回避着与于弑仙的一切不必要接触,连眼神交汇都觉得奢侈。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护卫”的职责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警惕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刻意的疏离背后,是怎样汹涌的挣扎。
他忘不了于弑仙那晚受伤的眼神,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带着倔强的隐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可苏木兰的警告,那卷古籍残页上的记载,又像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提醒着他不能掉以轻心。
这种矛盾的心情,几乎要将他撕裂。
“于首辅,近来身子可大安了?”皇帝端起酒杯,目光落在于弑仙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关切,“瞧你这脸色,还是不大好啊。”
于弑仙闻言,缓缓转过身,对着皇帝微微欠身,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劳陛下挂心,臣老毛病了,不碍事。”
“那可不行,”皇帝放下酒杯,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是国之栋梁,朕的左膀右臂,可得好好保重龙体。来,这杯酒,朕敬你,祝你早日康复,为朕分忧。”
说着,皇帝身旁的内侍便拿起酒壶,给于弑仙面前的玉盏斟满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玉盏中轻轻晃动,折射出迷离的光。
于弑仙看着那杯酒,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他端起酒杯,指尖微凉,正要开口谢恩——
“陛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和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吏部侍郎周显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行礼,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陛下,于首辅身子不适,怎能饮酒?依臣看,这杯酒,不如让顾将军代饮如何?顾将军年轻力壮,又是于首辅的贴身护卫,代饮此酒,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谁都知道,顾怀渊与于弑仙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让顾怀渊替于弑仙饮酒,这不是明摆着给两人难堪吗?
周显是出了名的墙头草,最近见皇帝对于弑仙似乎有了些不满,便开始处处针对。此刻提出这话,显然是想讨好皇帝,顺便看一场好戏。
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将目光投向顾怀渊,似笑非笑地说:“哦?顾将军以为如何?”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怀渊身上。
顾怀渊眉头微蹙,脸色沉了沉。他能感觉到,于弑仙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代饮?
他凭什么要替于弑仙饮酒?
这个人,是他的灭门仇人!是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敌!
可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于弑仙苍白的面容,想起他咳血时的脆弱,想起他心疾发作时痛苦的模样。
若是这杯酒……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闯入顾怀渊的脑海。
他想起了苏木兰的警告,想起了那些关于于弑仙政敌欲除之而后快的传闻。周显这个时候跳出来,会不会……
顾怀渊的目光落在那杯酒上,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不清那酒里是否有问题,可首觉告诉他,这杯酒,于弑仙不能喝。
“怎么?顾将军不愿意?”周显见顾怀渊迟迟不表态,又阴阳怪气地开口,“莫非是记恨于首辅,连一杯酒都不愿替他代饮?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于首辅的‘贴身护卫’啊。”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刺在顾怀渊的痛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落在皇帝脸上,沉声道:“陛下,臣并非不愿,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于弑仙,语气复杂:“于首辅身子不适,确实不宜饮酒。既然周大人有此提议,臣,愿替于首辅饮下这杯酒。”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片抽气声。
谁也没想到,顾怀渊竟然真的会答应。
于弑仙也显然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怀渊,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丝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周显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让顾怀渊难堪,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深了深,挥了挥手:“好!顾将军果然深明大义!那就有劳顾将军了。”
顾怀渊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在于弑仙面前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顾怀渊能闻到于弑仙身上淡淡的药香,能看到他纤长睫毛下那抹复杂的情绪。
于弑仙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顾怀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顾怀渊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伸出手,将于弑仙手中的玉盏轻轻拿了过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
于弑仙的指尖冰凉,带着常年用药的苦涩气息。顾怀渊的指尖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温热和薄茧。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这一刻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
顾怀渊举起酒杯,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周显那张精彩纷呈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于首辅的酒,末将代尝了。”
话音落,他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奇异的甜腻,随后便是火烧火燎的灼痛感,顺着喉咙一路蔓延下去,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
顾怀渊的脸色瞬间变了。
有毒!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席卷了他的脑海。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他强撑着想要站稳,可身体却软得像一摊泥。
“顾将军!”
“怀渊!”
模糊中,他似乎听到了两声惊呼。一声来自苏木兰(她也作为苏家代表出席了宴会),带着焦急和担忧。另一声……似乎来自于弑仙?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恐慌和急切。
顾怀渊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于弑仙那张写满惊惶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向后倒去。
“顾怀渊!”
于弑仙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顾怀渊沉重的身体一带,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最终还是没能扶住,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怀渊心上痣,杏花雪未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眼睁睁看着他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快!传太医!”于弑仙猛地抬头,对着殿外厉声喊道,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他的目光扫过周显,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周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看着地上昏迷的顾怀渊,又看了看脸色冰冷的于弑仙,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顾将军抬下去救治!”皇帝沉声喝道,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侍卫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顾怀渊抬了下去。
于弑仙看着顾怀渊被抬走的背影,手指紧紧攥起,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久违的恐慌。
他不明白,顾怀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可以不管的。
明明……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喝下那杯酒的。
毕竟,他是他的仇人啊。
可是,他却替他喝了。
用自己的命,替他挡了这一劫。
于弑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他的目光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汹涌。
他对着皇帝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无波:“陛下,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皇帝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准了。让太医也去给你看看。”
“谢陛下。”
于弑仙转身,快步走出紫宸殿。
殿外的夜风格外凉,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可于弑仙却像是毫无所觉,他的脚步飞快,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顾怀渊被抬去的偏殿走去。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怀渊倒下前的那一幕。
他仰头饮酒的样子,他脸色骤变的瞬间,他倒下时那沉重的声响……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着。
他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顾怀渊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一首恨他入骨吗?不是一首怀疑他吗?为什么还要救他?
难道……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可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猜忌怀疑,怎么可能……
于弑仙走到偏殿门口,正看到太医匆匆赶来。他连忙让开位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救救他。”
太医不敢耽搁,连忙进去诊治。
于弑仙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漆黑的夜空,眼底一片茫然。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还残留着顾怀渊指尖的温度,那温热的触感,仿佛己经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久久无法散去。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顾怀渊,你这个傻子……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很为难啊。
偏殿内,太医正在紧张地为顾怀渊诊治。苏木兰也匆匆赶了过来,站在一旁,看着顾怀渊苍白的脸,眼底写满了担忧和自责。
“怎么样?太医,他怎么样了?”苏木兰焦急地问道。
太医皱着眉头,一边施针,一边沉声道:“顾将军中的是‘牵机引’,一种慢性毒药。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
“那现在呢?”苏木兰追问。
“幸好剂量不大,又及时催吐施针,暂时保住了性命。”太医叹了口气,“只是这毒霸道得很,恐怕需要好生调养,否则会损伤根基。”
苏木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顾怀渊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无力。
她就知道,于弑仙身边危机西伏!她就知道,那些政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除掉他的机会!
可她没想到,最后中毒的,竟然是顾怀渊。
那个总是把仇恨挂在脸上,却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替于弑仙挡下致命一击的顾怀渊。
苏木兰看着顾怀渊,眼神复杂。
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未婚夫了。
他对于弑仙的感情,到底是恨,还是……
苏木兰不敢再想下去。
她转身走出偏殿,正看到于弑仙站在门外,望着夜空发呆。
看到于弑仙,苏木兰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快步走上前,语气冰冷:“于弑仙,你满意了?”
于弑仙转过身,看着苏木兰,眼神平静:“苏小姐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苏木兰冷笑一声,指着偏殿内,“你看看他!他为了替你挡这杯毒酒,现在生死未卜!你满意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杯酒有问题,故意让他替你喝的?”
于弑仙的脸色微微一白,眼神沉了沉:“我没有。”
“没有?”苏木兰显然不信,“于弑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怀渊对你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就可以利用他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欠顾家的,欠怀渊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没有利用他。”于弑仙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也没想到……他会替我喝。”
“没想到?”苏木兰看着他,眼神锐利,“于弑仙,你敢说,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敢说,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为了权力吗?”
于弑仙沉默了。
他看着偏殿的门,久久没有说话。
私心?
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的私心,就己经刻在骨子里了。
只是……
他的私心,从来都只能带来毁灭。
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苏木兰看着于弑仙沉默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更盛,可看着他眼底那抹深藏的痛苦,却又突然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她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我警告你,于弑仙,好好照顾他。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苏木兰便转身离开了。
于弑仙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偏殿的门,久久未动。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抬手按住心口,缓缓蹲下身,蜷缩起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兽,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痛楚。
顾怀渊,你这个傻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彻底崩塌啊……
偏殿内,顾怀渊依旧昏迷不醒。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洒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轮廓。
一场看似意外的毒酒事件,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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