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鸣响,在寂静的窝棚里盘旋,久久不散。
姜晚的心脏,随着那余音,一起震颤。
姜晚颤抖着,将那个小小的坩埚捧起来,珍而重之地贴上自己沾着炉灰的脸颊。
一股冰凉沁人的触感瞬间袭来,让她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
紧接着,一种独属于玉石的温润感,透过冰凉的表面,缓缓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没错!
就是这个!
这种坚硬、致密又温润的质感,只有完全烧结的高密度陶瓷才能拥有!
姜晚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越咧越大,像个傻子。
两行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砸落,冲开脸上的灰迹,划出两道清晰的水痕。
老娘,成功了!
在这座连电灯都没有的窝棚里,用最原始的柴火,最简陋的设备,烧出了一个能够承受一千六百度高温的氧化铝坩埚。
这是现代工业文明的结晶。
此刻,却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就在姜晚抱着那只小小的坩埚,哭得稀里哗啦,活像一只刚从煤堆里刨出来的小花猫时,一道冰冷无波的机械音,突兀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烧制第一个实验器材。】
【任务奖励己发放:能源补充5%。】
【当前总能源:8%。】
星火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姜晚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她顺势坐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靠着土坯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窝棚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的星光。
她看不清坩埚的细节,但她能感觉到它完美的轮廓。
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着坩埚光滑的表面。
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迷恋。
【瞧你那点出息,一个破坩埚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星火的声音里,淬着冰碴子,嫌弃得毫不掩饰。
【万里长征你才刚迈出第一步,高兴得太早了。】
姜晚胡乱地用袖子蹭了把脸,结果蹭得更花了,活脱脱一只刚打完滚的脏兮兮小猫。
她才懒得理会脑子里那道讨人嫌的电子音。
她咧开嘴,露出一口在黑脸上格外显眼的白牙,笑得像个偷吃了糖的傻子。
她把那只温润如玉的小玩意儿又往怀里揣了揣,宝贝得不行。
她没有反驳。
她知道星火说得对。
但这一刻,她只想沉浸在这份纯粹的喜悦里。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属于未来的东西。
它不仅仅是一个坩埚。
它是一个火种。
是一个希望。
一个证明她没有被这个贫瘠的时代所同化的勋章。
许久,她才低声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带着一丝沙哑。
“下一步,是什么?”
【高纯度硅。】
星火的回答,简洁明了。
【要从石英砂中提取高纯度硅,你需要一种高效的还原剂。】
姜晚的脑子飞速运转。
“碳。”
【正确。】
【纯度高于99.9%的碳。】
姜晚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高纯度碳。
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瞬间压在了她的心头。
在这个时代,最常见的碳,是煤炭。
但煤炭里含有大量的硫、磷、灰分等杂质,根本不可能用来做高纯度材料的还原剂。
木炭呢?
木炭的纯度比煤炭高一些,但制作过程同样会混入各种杂质,离99.9%的目标,差得太远。
“石墨?”
姜晚想到了铅笔芯。
星火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不带半点感情。
“天然石墨?呵。”
“那玩意儿里头全是硅酸盐,纯度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拿来干嘛?和稀泥吗?”
“人造石墨电极的纯度倒是够了。”
“可你上哪儿找去?指望那个连铁疙瘩都当宝贝的废品站?”
“退一万步讲,就算天上掉馅饼让你捡着了,你拿什么把它磨成足够细的粉?”
“用牙啃啊?”
姜晚沉默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戴着镣铐的舞者。
空有一身屠龙之技,却连一把趁手的刀都找不到。
她在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不是贫穷,不是饥饿,不是歧视。
而是落后。
是生产力的极端落后。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疯狂地搜索着所有关于碳的化学知识。
一定有办法的。
一定有一种方法,可以用这个时代现有的条件,制备出高纯度的碳。
忽然,一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化学实验,闪过她的脑海。
一个非常经典的,甚至有些华而不实的课堂演示实验。
“糖。”
姜晚那双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在黑暗中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用浓硫酸,对白砂糖进行脱水!”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一把将怀里的坩埚抱得更紧,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浓硫酸?】
星火那不带感情的电子音,凉飕飕地泼着冷水。
【你上哪儿变去?指望废品站给你刷出来?】
姜晚压根没搭理它,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蔗糖,分子式C12H22O11,对不对?”
“浓硫酸那玩意儿,吸水性霸道得跟土匪一样!”
她抬起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在空中比划着,仿佛眼前就摆着实验器材。
“它会把氢和氧,按照二比一的比例,硬生生从糖分子里头全给薅出来,变成水!”
“那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她咧开嘴,在黑黢黢的脸上,一口白牙闪着兴奋的光。
“就是一坨黑乎乎、软趴趴、全是洞的玩意儿!”
“跟发起来的黑面包似的!”
“那他妈就是最纯的碳!海绵碳!”
这种碳的纯度,极高。
【方案可行。】
星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理论纯度可达99.95%以上。】
【现在,你有两个新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去哪里搞到足够量的白糖。】
【第二,去哪里搞到浓硫酸。】
姜晚的心,又沉了下去。
白糖,在这个年代,是需要凭票供应的精贵玩意儿。
一户人家,一个月也分不到几两。
而浓硫酸,更是严格管控的化学品。
别说一个废品站的临时工,就是一个正规工厂的采购员,想弄到它,都得层层审批。
这两个东西,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她这个“黑五类子女”被抓起来,打成“破坏生产”的坏分子。
姜晚抱着那个依然冰凉的坩埚,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从墨蓝,变成了灰白。
新的一天,来了。
……
青山沟废品站,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苏醒。
远处,传来了高音喇叭播放的《东方红》。
工人们打着哈欠,扛着工具,陆陆续续地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姜晚将那个宝贝坩埚,小心翼翼地藏在床下的一个木箱子里,又用几件破衣服盖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锁上窝棚的门,汇入了人群。
她的目标很明确。
电池。
废旧的汽车电瓶。
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硫酸的来源。
废品站里,堆放着各种各样报废的工业垃圾。
生锈的机床,断裂的钢缆,报废的卡车骨架。
它们像一具具巨大的钢铁骸骨,在晨雾中,显得狰狞而沉默。
姜晚穿梭在这些钢铁丛林里,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她需要找到汽车配件区。
“嘿,姜丫头!”
一个粗哑的嗓门,从身后传来。
姜晚回头,看见了老王朝她招手。
老王是废品站的老员工,负责看管仓库,也是站里为数不多的,没有对她恶语相向的人。
当然,那也只是因为,姜晚曾经帮他修好过一台收音机。
“王叔,早。”
姜晚挤出一个笑容。
“早什么早,都快晒屁股了。”
老王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
“你这丫头,昨晚没睡好?眼圈黑得跟大熊猫似的。”
“有点失眠。”
姜晚含糊地应付着。
“你不在你那片儿待着,跑这铁疙瘩堆里乱转悠什么?”
老王指了指远处堆积如山的废铁。
“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王叔,我找点东西。”
姜晚压低了声音。
“咱们站里,有没有报废的汽车电瓶?”
老王闻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那玩意儿里面可是有酸水,弄不好要烧手的。”
“我……我就是好奇。”
姜晚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
“我爹以前是搞物理的,他跟我说过,电瓶里能炼出铅。”
她只能把过世的父亲,搬出来当挡箭牌。
听到“炼铅”两个字,老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铅是重要的金属,可以用来做焊料,做子弹。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懂这个?”
老王半信半疑。
“我爹教的。”
姜晚的声音更低了。
老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他吐掉嘴里的烟屁股,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在那边,最西边的角落里,有几个。”
“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那都是破的,漏的,你要是弄伤了自己,可别赖我。”
“谢谢王叔!”
姜晚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就是看看,保证不乱动。”
她道了谢,立刻朝着老王指的方向跑去。
在废品站最偏僻的角落里,她终于找到了那几个被遗弃的电瓶。
它们大多外壳破裂,黑色的电解液混合着泥土,在周围形成了一片焦黄色的印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
就是这个。
姜晚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西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玻璃瓶,和一根从废旧医疗器械上拆下来的橡胶软管。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软管的一头,插进电瓶的加液口。
另一头,放进玻璃瓶里。
她不敢用嘴去吸。
她用手,轻轻挤压电瓶的外壳,利用气压,将里面残存的电解液,一点点地,压进软管,再滴进瓶子里。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且危险的过程。
酸液的浓度虽然己经被雨水稀释,但依然具有腐蚀性。
一滴。
两滴。
浑浊的,带着黑褐色沉淀的液体,顺着管壁,缓缓流入瓶中。
姜晚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根细细的软管,和瓶子里不断上涨的,危险的液体。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才从三个破电瓶里,收集了小半瓶的稀硫酸。
她拧紧瓶盖,用一块破布,将瓶子仔仔细细地包裹起来,藏进了自己的工具包。
第一样材料,到手。
现在,只剩下白糖了。
这比搞到硫酸,更难。
她总不能去供销社里抢。
姜晚靠在一堆废旧轮胎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合情合理,又能搞到糖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从废品站的大门口传来。
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停在了门口。
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正和站长孙红军,大声地说着什么。
姜晚眯着眼睛,看清了卡车车厢上印着的字。
——红星食品厂。
食品厂?
姜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大门口的方向,慢慢挪了过去。
“孙站长,你可得帮帮忙。”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干部的男人,正满脸愁容地跟孙红军诉苦。
“厂里仓库漏雨,这批白糖全给泡了。”
“拉到供销社,人家不肯收。这不,只能当废品处理了。”
孙红军背着手,挺着肚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李科长,不是我不帮你。这湿了的糖,黏黏糊糊的,我们这也没法处理啊。”
“再说了,这玩意儿也不能当废铁称斤卖啊。”
“哎呀,孙站长,您看,这糖虽然是湿了,但也不是不能吃。”
李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塞到孙红军手里。
“您给开个条子,我们厂里也好销账。这车糖,就当是我们厂,支援你们废品站的福利了,行不行?”
孙红军捏了捏手里的烟,脸上的表情松动了。
“这个……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也是要扔掉的东西。”
李科长陪着笑。
“就当给工人们,改善改善生活了。”
姜晚躲在一堆废料后面,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受潮的白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简首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必须想办法,弄到一些。
哪怕只有一小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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