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窈的话己说到这份上，她料定周寅是个聪明人，必然能听懂。
说罢，她将伞留给他，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却骤然响起周寅的声音：“唐姑娘。”
唐诗窈脚步一顿。
周寅拱手而立，望着她肃然道：“在下今日前来，绝非纠缠，只是想问唐姑娘，是否正遇着什么难处？”
唐诗窈回眸看向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带着雨丝的凉意：“你为何会这么问？”
周寅身姿笔挺如松，声音却带着几分冷硬的执拗，再次拱手，神色愈发郑重。
“在下信唐姑娘绝非府中传言那般。今日一路走来，府里的闲言碎语听了不少，可我眼里的唐姑娘，断不是那些丫鬟小厮口中的模样。”
“府中……”唐诗窈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掠过一丝微澜。
府里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她不是不知，只是从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旁人的碎语如同隔靴搔痒，根本伤不到自己分毫。
毕竟，她在顾府长大，早己听惯了这些。有人说她是白吃白喝的拖油瓶，有人暗讽她是攀附权贵的狐媚子。
若真要一一计较，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可此刻被周寅这般提起，她倒生出几分探究来，抬眼问道：“府里的人，都议论了我些什么？”
周寅面色复杂，想起那些腌臜话，喉头像是堵了团棉絮，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重新拱起双手，将今日真正的来意托出：“唐姑娘，在下今日登门，其实是想问一句，您是真心想成这桩婚事的吗？”
唐诗窈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周大人为何会有此问？”
周遭人不是恭喜她一朝跃升为顾府主子，便是艳羡她从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摇身成了顾府女主人，得了顾怀瑾的青眼。
从来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没人问她是否甘心嫁入这盘根错节的大家族。
周寅迎着她的目光，终于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府中有传言，说您虽按正妻礼节备嫁，却并非顾府正室，不过是妾。既有这般风声，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唐诗窈听罢，忽然沉默了。
雨还在下，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却像浑然不觉，只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周寅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便己明了大半。
他再次拱手，语气愈发恳切：“唐姑娘，在下今日说这些，不单是为了您，也是为了在下自己。”
“在下身为朝廷命官，若明知此事有亏，断不能坐视不理。”
“您若是真有委屈，哪怕豁出去面见陛下、告御状，在下也定会帮您讨个公道。”
唐诗窈望着周寅，沉默片刻后，忽然抬眼，语气带着一丝决绝：“请周大人助我。”
周寅毫不犹豫：“唐姑娘请讲。”
唐诗寅却又定定看向他，将方才的话重问了一遍：“周大人想好了吗？”
“我与顾怀瑾乃是圣上赐婚，你若暗中相助，此事非同小可，这是抗旨，是掉脑袋的大事。”
周寅拱手而立，神色坦然：“唐姑娘，在下是当朝臣子，您是当朝百姓。百姓有难，臣子相助，有何不可？”
“多谢大人。”唐诗窈声音微哑。
周寅连忙道：“唐姑娘不必担心。在下的调令己下来了，即将去往江城下辖的一个小镇任县令。若是姑娘愿意，在下可以带您一起走。”
江城本就不算大城，下辖的小镇更是偏远如边关，素来清冷苦寒。
唐诗窈闻言不由一惊，周寅虽非名列前茅的举子，成绩却也不差，断不该被派去如此荒僻之地。
定是因着帮她的缘故，才遭了这般贬谪。
愧疚瞬间漫上心头，她低声道：“是我连累周大人了。”
周寅却摆了摆手，语气淡然：“不关唐姑娘的事，是在下学识浅薄，担不起更好的差事罢了。”
周寅望着唐诗窈姣好的面容，心头微动。
自第一眼见到她，这个看似柔弱、眼底却藏着坚硬的姑娘，便让他过目难忘。
此去边关赴任，若唐诗窈留在京中，将来嫁入顾府，万一遭主母刁难、婆母不喜，他远在千里之外，便再也帮不上分毫。
此刻她愿跟自己走，便是拼了性命，他也要护她周全。
周寅拱手道：“唐姑娘，在下后日便要启程去往江城述职。江城清苦，风沙又大，这一路需走半月，舟车劳顿，不知姑娘能否受得住？”
唐诗窈坦然道：“周大人既肯好心相助，我又怎会挑三拣西？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还需从长计议。”
“唐姑娘，时间实在紧迫。在下后日会在柳塘巷租一辆马车等你，若是你下定决心要走，我们便连夜出城，再迟恐生变故。”
“好。”
-
“好？”
夏荷望着周寅远去的背影，早己吓得魂飞了。
一把攥住唐诗窈的手，声音发颤：“小姐，您方才跟周大人说的……不是真的吧？”
唐诗窈转头看她，眼神沉静：“我没有开玩笑。”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犹疑，“只是我怕你跟着我受委屈，可若把你留在顾府，我又实在不放心。”
“顾怀瑾或许不会动我母亲，但我怕他拿你要挟我。我会在走之前给你寻个稳妥去处，别担心。”
说罢便要转身，夏荷却死死拉住她：“小姐！夏荷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这是圣旨赐婚啊，您真的想好了吗？”
“而且夏荷不走，夏荷绝不要离开您，求小姐成全！”
唐诗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无奈叹了口气：“好。”
夏荷刚松了口气，就听她轻声道：“圣旨赐婚又如何？可若是我死了呢？”
夏荷瞳孔骤缩，失声追问：“小姐您想做什么？”
唐诗窈抬眼望向庭院深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现在最盼望我消失的，除了长公主之外，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小姐您是说……”
唐诗窈缓缓点了点头。
眼底翻涌着难以捉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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