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寂静被一种奇异的张力填满。黑熊精化为灰烬的地方还残留着刺鼻的焦糊味，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冰蓝色妖力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散落的竹枝、碎裂的石板、折断的桂树，无一不在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纪无弘抱着怀中温热的白狐，站在这片狼藉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隐隐的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狐枯笙靠得更舒服些。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柔软，是熟悉的温暖，可刚才那席卷天地的磅礴妖力，那九条遮天蔽日的雪白狐尾虚影，那焚尽一切的冰蓝妖焰，却在他的感知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是一种不属于凡世的力量，强大、圣洁，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枯笙…” 纪无弘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拂过狐枯笙汗湿的绒毛。他能感觉到狐枯笙身体的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力竭后的余震，或是战斗中积压的怒意尚未平息。
他转身，凭着记忆和脚下的触感，一步步走向书房。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福伯早己吓得躲在偏房，此刻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敢颤巍巍地探出头。当他看到满园的狼藉和纪无弘怀中昏睡的白狐时，老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无弘听到了福伯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福伯，我没事。你先去收拾一下吧，小心些。”
“是…是，少爷。”福伯连忙应道，看着纪无弘稳健的背影和他怀中那只看似普通的白狐，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小小的白狐能爆发出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更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地抱着它。
纪无弘走进书房，避开地上的碎瓷片，摸索着将狐枯笙放在柔软的软垫上。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保持着抱着的姿势，低下头，“凝视”着怀中的白狐。
阳光透过窗棂，在狐枯笙洁白的毛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狐枯笙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冰蓝色的瞳孔紧闭着，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那份属于王者的威严。
纪无弘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狐枯笙的额头，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刚才…很辛苦吧。”
狐枯笙没有回应，只是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梦中感知到了他的温柔。
纪无弘的指尖缓缓下滑，划过他小巧的鼻子，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上。他的思绪却飘回了刚才的战斗中。
他“看”到了那黑熊精的凶残，“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咆哮，“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恶妖气。他也“看”到了狐枯笙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听”到了那声穿透灵魂的狐啸，“感受”到了那九条狐尾虚影带来的磅礴力量和冰蓝妖焰的灼热。
那不是普通的狐狸，甚至不是普通的妖兽。那是传说中的存在，是凌驾于万妖之上的王者。
纪无弘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是小时候听府里的老仆人说过的故事。传说中，青丘有九尾天狐，乃是上古神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冰蓝色的妖焰能焚尽世间一切邪恶，九条狐尾更是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时他只当是神话传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样的存在，甚至…与他朝夕相处，视他为最重要的家人。
难怪他能在雪夜里发出那样清冽的铃音，难怪他能悄无声息地治愈自己的烫伤，难怪他能与自己的琴声产生共鸣，难怪他身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与孤寂。
一切都有了答案。
纪无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尊贵强大的妖王，为何会重伤流落凡间，甚至被自己当成普通的狐狸豢养了这么久。他更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以来，狐枯笙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笨拙地为他上药、梳毛，听着自己自言自语地诉说那些琐碎的心事。
是不屑？是嘲讽？还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纪无弘低下头，将脸轻轻埋在狐枯笙颈间柔软的毛发里。那里还残留着战斗后的灼热气息，混合着他特有的清冽香气，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纪无弘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自嘲，“我竟然一首把你当成普通的小狐狸，还自作主张给你取了‘枯笙’这个名字…”
他能感觉到狐枯笙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纪无弘的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笑容，指尖轻轻抚摸着狐枯笙的脊背，感受着那细腻的绒毛下隐藏的强大力量。“那只黑熊精说…你叫狐枯笙，对吗？”
“枯笙…狐枯笙…”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的含义。“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吗？不是我随口取的那个，而是属于九尾天狐的，真正的名字。”
狐枯笙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他没想到，纪无弘竟然能从黑熊精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更没想到，这个凡人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排斥，反而…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他缓缓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静静地看着纪无弘蒙着绸带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反应。
纪无弘能感觉到狐枯笙醒了，也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他没有回避，而是微微抬起头，用自己蒙着绸带的眼睛“望”向他，语气平静却无比笃定：
“你是妖…九尾天狐？枯笙…这才是你的名字？”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是他在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后，在回忆起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后，得出的最清晰、最肯定的结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狐枯笙的心中炸开。
狐枯笙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冰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看着纪无弘平静的侧脸，听着他笃定的语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意味着他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他不知道这个凡人是否真的能接受自己是一只妖，一只强大的九尾天狐。
否认？可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那显露的部分真身，早己暴露了他的身份。任何的否认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不想否认。
在纪无弘平静而笃定的语气中，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和排斥，而是一种…理解和接纳。这种感觉让他冰封己久的心，泛起了一丝暖意。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纪无弘都以为他不会回应。然后，他轻轻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承认了。他承认了自己是妖，是九尾天狐，承认了“狐枯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纪无弘感觉到了他的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雨后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霾。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狐枯笙的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狐狸。”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恐惧或厌恶，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那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纪无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让你住在这么小的院子里，吃那些普通的食物，还要被我当成宠物一样照顾…”
狐枯笙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摇了摇头，用头轻轻蹭了蹭纪无弘的手心，像是在说“不怪你”。
他从未觉得委屈。
在青丘，他是高高在上的妖王，众妖敬畏，却也众叛亲离。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保护自己。
可在这个小小的听竹苑里，在这个盲眼凡人的身边，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暖。被他笨拙地照顾，听他自言自语地诉说心事，甚至被他取了一个“枯笙”这样的名字，都让他觉得…很安心。
这些日子，不是委屈，而是恩赐。
纪无弘能感觉到狐枯笙的安抚，心里暖暖的。他低下头，在狐枯笙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虔诚而温柔。
“狐枯笙也好，枯笙也罢，对我来说，你都是你。”纪无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那个在雪夜里被我抱回来的小家伙，是那个会偷偷为我疗伤的枯笙，是那个会安静听我弹琴的朋友。”
“你的身份，你的过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在我身边。”
狐枯笙怔怔地看着纪无弘，冰蓝色的瞳孔中第一次泛起了水光。他活了上千年，见过无数的人，听过无数的话，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介意他是妖，不介意他的身份，只在乎他本身。
这份信任，这份接纳，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要动人，比任何强大的力量都要珍贵。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场战斗，即使耗尽了他所有的妖力，即使再次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值得的。
为了眼前这个盲眼的凡人，为了他这份纯粹而真挚的心意，一切都值得。
狐枯笙轻轻地用头蹭了蹭纪无弘的脸颊，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激。毛茸茸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温暖，让纪无弘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狐枯笙之间的关系，己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没有了隐瞒，没有了隔阂，只剩下坦诚和信任。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透过窗棂洒进书房，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听竹苑的狼藉依旧，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和温馨。
纪无弘抱着狐枯笙，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他知道，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危险在等待着他们，狐枯笙的身份暴露，或许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但他不怕。
只要能和狐枯笙在一起，只要他们彼此信任，彼此守护，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他低头看着怀中眼神温柔的白狐，嘴角扬起一丝坚定的笑容。“枯笙，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狐枯笙看着他蒙着绸带的眼睛，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看到他眼底的坚定和温柔。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是的，以后有他在。
这个认知让狐枯笙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听竹苑。福伯默默地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看着书房里那一人一狐相依相偎的身影，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少爷能如此坦然地接受一只妖的存在。但他知道，少爷的决定，他会尊重。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那只白狐…不，那位狐仙大人，是真的在保护少爷。
或许，妖也并非都是坏的吧。
福伯的心里，第一次对狐枯笙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改观。
书房里，纪无弘依旧抱着狐枯笙，低声给他讲述着自己小时候听过的关于九尾天狐的传说。狐枯笙安静地听着，偶尔用头蹭蹭他的手心，回应着他的话。
一人一狐，在夕阳的余晖中，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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