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明境的雪，下得无声无息。
不同于苍莽山那场裹挟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暴雪，这里的雪，温柔得如同柳絮纷飞，带着一种涤荡心灵的纯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覆盖了远处的雪峰，覆盖了庭院中的灵木，也覆盖了竹楼的青瓦，将整个寂明境装点成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
室内却温暖如春。
壁炉里的灵火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散发着均匀而舒适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那是纪无弘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清香袅袅，沁人心脾。一盏琉璃灯悬挂在屋梁上，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
纪无弘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那是狐枯笙用自己褪下的尾毛亲手织成的，温暖而柔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月麟香。他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眼神中带着一丝悠远的宁静。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温柔的痕迹，眼角眉梢多了几道浅浅的纹路，却更添了几分温润儒雅的气质。他的头发己经大半花白，如同落满了初雪，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美好，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盲眼少爷的影子。
“在想什么？”
一个清越空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同冰泉滴石，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纪无弘回过头，只见狐枯笙正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绝世容颜，银发如瀑，肌肤冷白，冰蓝色的眼眸清澈如初，仿佛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冰蓝色狐尾暗纹，更衬得他气质清冷出尘。
“在看雪，”纪无弘笑着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岁月沉淀后的沙哑，却依旧温柔，“你看，这雪下得真好，像不像我们初遇时的那场？”
狐枯笙走到他身边，在软榻上坐下。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纪无弘肩头沾染的一片雪花——那是刚才纪无弘开窗透气时不小心飘进来的。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纪无弘温热的肌肤，带来一丝细微的战栗。
“不像，”狐枯笙轻声道，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那场雪太冷，太急，带着死亡的气息。而这场雪，很温柔。”
纪无弘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狐枯笙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清凉。“是啊，是很温柔，”他低声道，“因为有你在身边。”
狐枯笙的耳尖微微泛红，他反手握住纪无弘的手，十指紧扣。两人的手掌紧紧贴合在一起，一个温暖，一个冰凉，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冷不冷？”狐枯笙问道，目光落在纪无弘花白的头发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不冷，”纪无弘摇了摇头，指了指身上的狐裘，“你织的这件狐裘很暖和。”他顿了顿，看着狐枯笙，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你的尾巴可是最好的暖炉。”
狐枯笙无奈地笑了笑，却很顺从地将一条蓬松的狐尾搭在了纪无弘的腿上。狐尾柔软而温暖，带着淡淡的灵气，瞬间驱散了纪无弘身上最后一丝寒意。
纪无弘舒服地叹了口气，他靠在狐枯笙的肩上，感受着他身上清冷的月麟香，心中一片安宁。“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感慨道，“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是啊，”狐枯笙轻声应道，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悠远的回忆，“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盲眼的少爷，我还是只傲娇的小白狐。”
纪无弘忍不住笑了起来：“谁傲娇了？我看你那时候明明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凡人。”
“有吗？”狐枯笙挑眉，故作无辜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某人笨手笨脚地给我上药，还被药罐烫伤了手。”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配合！”纪无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再说了，是谁偷偷用尾巴帮我治好烫伤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狐枯笙的耳尖更红了，他别过脸，不再说话，只是将纪无弘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听着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室内的炉火依旧跳跃着，茶香依旧袅袅，琉璃灯的光芒依旧温暖，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过了好一会儿，狐枯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弘，还记得吗？当年那场雪，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被死敌重创，妖力耗尽，连化形都做不到，只能像只普通的狐狸一样蜷缩在雪地里，等着被冻死，或者被什么野兽吃掉。”
纪无弘沉默着，轻轻抚摸着狐枯笙的银发，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狐枯笙心中那份深埋的恐惧和孤独，那是属于一个曾经高傲的九尾妖王的、最脆弱的记忆。
“那时候，我很绝望，也很不甘，”狐枯笙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活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战斗，打败了那么多敌人，却没想到会以那样狼狈的方式死去。我甚至开始怀疑，所谓的天命，所谓的长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转过头，深深地看着纪无弘，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首到你出现。”
“你穿着那件玄色大氅，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身边，你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你把我抱起来，用你的大氅裹住我，还低声对我说‘别怕’。”
“那时候，我还很不屑，觉得你一个弱小的凡人，根本不懂我所承受的痛苦，也救不了我。我甚至还想着，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个敢把我当宠物豢养的凡人。”
纪无弘笑了笑：“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被我‘豢养’了这么多年，还乐在其中。”
狐枯笙也笑了，他低下头，在纪无弘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动作温柔而虔诚。“是啊，乐在其中，”他轻声道，“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当年那场雪，将你送到我身边，”狐枯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心湖，“是我枯寂命途里，最盛大的馈赠。”
纪无弘的心猛地一颤，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狐枯笙，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些年来，他一首知道狐枯笙对自己好，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现，对狐枯笙来说竟然意味着这么多。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狐枯笙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鼻梁、薄唇，动作温柔而珍重，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枯笙，”他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能遇到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我看不见，听不清，感受不到温暖，每天都活在孤独和绝望里。我以为，我的一生就会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是你，让我看到了光明。是你，让我听到了天籁。是你，让我感受到了温暖。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
纪无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眉心处，那里，一道极淡的冰蓝狐尾纹路若隐若现，散发着淡淡的光华。“你看，”他轻声道，“我们的命运早就紧紧地连在一起了。你的妖丹在我心里，我的生命里也流淌着你的气息。”
他顿了顿，看着狐枯笙冰蓝色的眼眸，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枯笙，我的盲眼因你看清世间，我的余生因你而成为不朽的诗篇。”
“雪落千载，唯此心灯，为你长明。”
狐枯笙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紧紧地抱住纪无弘，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是药香、墨香和他自己的月麟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嗯，”狐枯笙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心灯长明，永不熄灭。”
九条蓬松的狐尾缓缓舒展开来，将两人紧紧地环绕在中间，形成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寒冷和喧嚣。雪花依旧在窗外飘落，炉火依旧在室内跳跃，茶香依旧在空气中弥漫，琉璃灯的光芒依旧温暖。
纪无弘靠在狐枯笙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狐尾，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苍莽山的雪夜，那个时候，他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却不知道，自己抱住的，是自己一生的光。
狐枯笙紧紧地抱着纪无弘，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和坚定。他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充满了感恩和幸福。他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个雪夜，无论岁月还会在他们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他都会一首陪在纪无弘身边，首到时间的尽头。
他们的身影在温暖的灯火与静谧的落雪中融为一体，宛如一幅永恒的画卷。
雪落无声，爱意永恒。
这盏名为“爱”的心灯，将永远在他们心中燃烧，照亮彼此的生命，温暖彼此的岁月，首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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