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穿透薄雾，悄悄溜进听竹苑，在青石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廊下的竹影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的草木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纪无弘常年备着的润肺草药的味道。
纪无弘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痒意惊醒的。起初只是喉咙微微发紧，像是有细小的羽毛在轻轻搔刮，他下意识地咳了两声，想把那点不适压下去。可这一咳，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再也停不下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蒙着绸带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狐枯笙原本卧在床脚的软垫上，听到动静立刻惊醒过来。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纪无弘痛苦挣扎的身影，心脏猛地一缩。
这不是普通的咳嗽。
那咳嗽声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感，每一声都像是重锤敲在狐枯笙的心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纪无弘体内的气息在剧烈动荡，原本就不算强健的心肺功能，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是旧疾。狐枯笙瞬间反应过来。这些日子他偶尔能感觉到纪无弘气息中的滞涩，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严重。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却又在半途中停住了脚步。他是高高在上的九尾妖王，何时对一个凡人的病痛如此上心过？可看着纪无弘蜷缩在床上，因剧烈咳嗽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心里那道冰冷的防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了一丝裂痕。
“咳……咳咳咳……”
纪无弘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摸索着想去拿床头常备的止咳药，可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够不着。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让他几乎要瘫倒在床上。
狐枯笙看着他笨拙而无助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他烦躁纪无弘的不自量力，明明病得这么重，却还要硬撑；更烦躁自己的束手无策，明明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连缓解一个凡人的痛苦都做不到。
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九条雪白的尾巴不安地摆动着，扫过地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纪无弘，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担忧。
纪无弘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他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狐枯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原本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枯笙……”他声音嘶哑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帮我……拿一下……桌子上的药……”
狐枯笙停下脚步，看了看纪无弘，又看了看不远处桌子上的药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他用尾巴卷起药瓶，小心翼翼地递到纪无弘手边。
“谢谢你……”纪无弘虚弱地笑了笑，接过药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摸索着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但他却像是尝到了什么灵丹妙药，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神情。
然而，药效并没有立刻显现。没过多久，新一轮的咳嗽又汹涌而来，比刚才更加猛烈。
“咳……咳咳……”
纪无弘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张手帕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
狐枯笙看着那方掉在地上的手帕，又看了看纪无弘因为咳嗽而泛红的眼角，心里的烦躁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默默地走上前，用尾巴尖卷起那方脏了的手帕，扔到一旁的竹篮里。然后，他又从柜子上扯下一方干净的手帕，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纪无弘手边。
纪无弘感觉到手边多了一样柔软的东西，他摸索着拿起来，认出是一方干净的手帕。他知道，这一定是枯笙放过来的。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些许病痛的折磨。
“谢谢你，枯笙……”他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真诚的暖意。
狐枯笙没有理他，只是别过头，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可那微微颤动的耳朵，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了一些。纪无弘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他知道，光靠止咳药是不够的，必须尽快煎一副润肺止咳的汤药，才能从根本上缓解症状。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小心！”狐枯笙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想要冲过去扶住他，却又在半途中停住了脚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发出声音。
纪无弘并没有注意到狐枯笙的异常，他稳住身形，喘了口气，继续摸索着下床。“我得去煎药……”
狐枯笙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心里又升起一股无名火。这个凡人，就不能安分一点吗？病得这么重，还要折腾！
他几步冲到纪无弘面前，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冰蓝色的瞳孔里满是不悦。
“让开……枯笙……”纪无弘有些无奈地说，“我没事……”
狐枯笙不仅不让开，反而用头轻轻蹭了蹭纪无弘的手背。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阻止。
纪无弘的手微微一颤。狐枯笙的毛发柔软而温暖，那轻轻一蹭，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真的没事……”他轻声说，语气里却少了几分坚持，多了几分妥协，“只是煎药而己，很快就好。”
狐枯笙依旧挡在他面前，不肯让步。他能感觉到纪无弘体内的气息依旧紊乱，根本不适合下床活动。
一人一狐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纪无弘先妥协了。“好吧，我再休息一会儿……等有力气了再去。”
狐枯笙这才满意地让开了路，尾巴得意地翘了翘。
纪无弘重新靠回床头，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养神，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知道，那是狐枯笙在屋里活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从外面飘了进来，越来越浓郁。他有些疑惑地“望”向门口，不知道这药香是从哪里来的。
又过了片刻，狐枯笙走了进来，嘴里叼着一个小小的药罐，罐子里正冒着袅袅的热气。他走到纪无弘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药罐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纪无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蒙着绸带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枯笙……这药……是你煎的？”
狐枯笙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像是在说“没错，就是本王”。其实他只是照着纪无弘平时的样子，把药草放进罐子里，加上水，放在炉火上煮而己。至于火候和时间，全凭他的首觉。
纪无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狐枯笙柔软的毛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谢谢你，枯笙……真的谢谢你……”
狐枯笙被他摸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却没有真的躲开。他能感觉到纪无弘指尖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虚弱。
“我来看看……”纪无弘摸索着拿起药罐，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他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嗯，闻起来还不错，应该能喝。”
他摸索着拿起一个小碗，小心地倒了一碗药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慢慢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药汤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却又透着一股甘甜，瞬间舒缓了喉咙的不适。
“很好喝……”纪无弘由衷地赞叹道，“枯笙，你真厉害，第一次煎药就这么成功。”
狐枯笙傲娇地抬了抬头，心里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原来，被这个凡人夸奖，是这种感觉。
纪无弘慢慢地喝着药汤，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渐渐扩散到西肢百骸，让他原本虚弱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与狐枯笙身上淡淡的清冽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喝完药，纪无弘靠在床头，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看着狐枯笙卧在自己脚边，悠闲地舔着爪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依赖感。
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枯笙的陪伴，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是枯笙，在他孤独的时候，默默地陪在他身边；是枯笙，在他受伤的时候，悄悄用妖力为他疗伤；也是枯笙，在他病重的时候，笨拙地为他煎药……
这个看似冷漠的小家伙，其实有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心。
“枯笙……”纪无弘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狐枯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什么事”。
纪无弘伸出手，轻轻握住狐枯笙的一只爪子。狐枯笙的爪子很软，肉垫温热而柔软，带着一丝的水汽。
“有你在……真好。”纪无弘低声说，语气真诚而温暖，“真的……还好有你。”
狐枯笙的身体猛地一僵，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放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一样。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他的心田，融化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冰冷。他活了上千年，听过无数的赞美和奉承，却从未有一句话，能像此刻这句简单的“还好有你”一样，让他感到如此震撼，如此温暖。
原来，被一个人需要，是这种感觉。原来，陪伴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原来，这种平淡而温馨的日子，是这种感觉。
他看着纪无弘蒙着绸带的眼睛，看着他唇边那丝真诚的笑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告诉纪无弘，他不是普通的狐狸，他是青丘的九尾妖王；他想告诉纪无弘，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为他扫平一切障碍；他更想告诉纪无弘，能遇到他，能陪在他身边，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可是，他不能。他发不出声音，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用头蹭了蹭纪无弘的手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意。
纪无弘感受到他的回应，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暖了。他轻轻抚摸着狐枯笙柔软的毛发，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却不再让人觉得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
听竹苑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竹叶的轻响。一人一狐，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狐枯笙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孤傲的九尾妖王，他只是纪无弘身边一只普通的白狐枯笙。他愿意为这个凡人停留，愿意为他付出，甚至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而纪无弘，也在这浓浓的药香和温柔的陪伴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仿佛看到了枯笙的样子，那是一个银发蓝眸的俊美男子，正对着他温柔地笑……
这个梦，很美。美得让他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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