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顾氏织坊的青砖地,将廊下挂着的“改良织机示范坊”木牌吹得吱呀作响。顾白鸢站在坊外的石阶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喧哗——三十多个织工围在院子中央,手里攥着梭子,脸上带着焦虑与愤懑,为首的老织工王伯红着眼眶,声音嘶哑:“我们干了一辈子的活,凭什么要换这铁疙瘩?这要是砸了饭碗,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身后的管事低声道:“君上,这些都是跟着老东家干了十几年的老手,最认传统织法,觉得新织机抢了他们的活计,今早一开门就堵在了这儿。”
顾白鸢指尖拂过腰间的玉佩——那是傅烛银送的那块,触手温凉,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定了些。新式织机推广本就不易,这些老织工是技术骨干,若是硬压,只会寒了人心,可若妥协,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院子。喧哗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警惕,有抵触,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恐——毕竟,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女君”,还是个能让皇帝破格封赏的人物,传闻里手段狠厉,他们怕讨不到好。
“王伯,”顾白鸢先开口,声音平和,没有架子,“我知道你们怕什么。”她走到一台新织机旁,指尖在光滑的木梭上轻轻一点,“这织机快,一天能抵过去三天的活,你们怕织得快了,活少了,工钱就少了,对不对?”
王伯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以前一匹锦缎织三天,能拿三百文;现在一天织一匹,掌柜的还能给三百文?再说了,这铁疙瘩学得会吗?我们这些老骨头,哪比得上年青人?”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心事,纷纷点头附和。顾白鸢却笑了,转身从管事手里拿过一本账册,扬声道:“你们看,这是上个月用新织机的小工坊账册——织工李二柱,以前一天织半匹粗布,赚五十文;现在用新织机,一天织两匹,工钱按匹算,一天能拿两百文,是以前的西倍。”
她将账册递到王伯面前:“而且新织机不用像以前那样弯腰扯线,省力得很,王伯您这腰疾,正好能歇着。至于学不学得会——我请了三个技师,手把手教,学会为止,学的时候工钱照发,分文不少。”
人群里起了骚动,有人小声嘀咕:“真能拿这么多?”“学的时候还发工钱?”
王伯翻着账册,手指在“李二柱”的名字上顿了顿——那是他的远房侄子,老实本分,断不会撒谎。他脸色稍缓,却仍拧着眉:“可……可这织得多了,绸缎就不值钱了,到时候还是要裁员!”
“不会。”顾白鸢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己经和周老他们的绸缎庄签了合同,下个月起,京都的绸缎要往北边销,订单是现在的三倍,正缺人手。你们要是愿意学,不仅不裁员,还能涨工钱,若是学得好,还能当技师带徒弟,月钱再加一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诚恳:“我知道你们念旧,可这世道变得快,死守着老法子,迟早要被淘汰。我顾白鸢不逼你们,今日起,愿意学的留下,不愿学的,我按一年工钱算清,绝不亏待。但我保证,留下的人,日子只会比以前好。”
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织机的轻响。王伯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又看了看身边满脸犹豫的同乡,最终叹了口气,将梭子往地上一放:“罢了!君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信你一次!我学!”
有了王伯带头,其他人也陆续应了。顾白鸢松了口气,刚要吩咐管事安排教学,就见秦风从坊外匆匆走来,低声道:“君上,殿下让属下送些东西来。”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打开时,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件厚披风。“殿下说,今早看天阴,怕您着凉,让属下给您送来。还说……若是织坊的事棘手,他在府里备了暖炉,等您过去议事。”
顾白鸢指尖触到披风的绒毛,柔软厚实,带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傅烛银常用的熏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连带着刚才应对风波的疲惫都轻了些。她抬头看向秦风:“替我谢过殿下,就说织坊的事快妥了,晚些我亲自过去道谢。”
秦风应了声“是”,又道:“对了,殿下还让属下带句话——户部那边递了牌子,说明日要议北边商路的事,让您也预备着。”
顾白鸢心头微动。北边商路是她计划了半年的事,本想等织坊稳定了再提,没想到傅烛银竟先替她安排了。她点了点头,将披风搭在臂弯,看着秦风离开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傍晚时分,织坊的事总算理顺了——王伯带着十几个老织工跟着技师学用新织机,虽然手生,却没了之前的抵触,院子里渐渐有了笑声。顾白鸢交代完后续事宜,才带着青禾往安王府去。
刚到王府门口,就见念安扑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糖画,含糊不清地喊:“娘亲!傅叔叔给我做了糖老虎!”
傅烛银跟在后面,身上换了件常服,墨发松松束着,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看到顾白鸢臂弯里的披风,眼底漾开浅淡的笑意:“看来披风派上用场了。”
“多谢殿下费心。”顾白鸢将披风递给他,“织坊的事解决了,多亏您提醒户部的事。”
“举手之劳。”傅烛银接过披风,顺手递给下人,“北边商路的事,我己经让人查过了,沿途的关卡都打点好了,就等户部那边批文。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礼部的张尚书怕是会发难,他最守旧,见不得女子抛头露面干商事。”
顾白鸢早有预料,笑道:“他要发难,我就给他算笔账——北边缺布,咱们的绸缎运过去,一匹能赚两倍利,朝廷能抽三成税,够边境三个军镇的粮草钱。他要是拦,就是跟军饷过不去,看陛下答不答应。”
傅烛银看着她眼里的光,像淬了星火,明亮又锐利,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落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两人都微微一怔。顾白鸢下意识地想退,却被他轻轻按住了肩膀——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白鸢,”傅烛银的声音低沉了些,“不用事事都自己扛。有我在。”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酥麻又温热。顾白鸢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专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念安的叫声打断了:“娘亲!傅叔叔说今晚有烤羊肉!我们快进去呀!”
傅烛银收回手,眼底的情愫淡了些,却仍带着暖意:“进去吧,外面凉。”
晚膳果然有烤羊肉,外焦里嫩,念安吃得满嘴是油,顾白鸢替他擦嘴,转头就见傅烛银将一块剔了骨的羊肉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她心头一跳,低声道:“多谢。”
“多吃点。”傅烛银看着她,“下午在织坊耗了体力。”
一旁的秦风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扒饭——自从殿下对君上表明心意后,这府里的气氛就越来越微妙,以前是“兄弟”间的自在,现在倒多了些儿女情长的温软,只是君上似乎还没松口,殿下也不急,就这么一点点地焐着,倒比急吼吼的更让人心里踏实。
饭后,念安被嬷嬷哄去睡了。顾白鸢本想告辞,却被傅烛银拦住了:“后院的桂花开了,陪我走走?”
后院的桂树栽了满院,细碎的金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晚风拂过,香气清冽,混着淡淡的月光,让人的心都静了下来。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
“今日织坊的事,”傅烛银先开了口,“你处理得很好。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动了雷霆手段。”
“硬压没用。”顾白鸢踢着脚下的花瓣,“这些织工是根本,人心散了,再多织机也没用。”她顿了顿,侧头看他,“倒是你,朝堂上的事够忙了,还分心管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傅烛银说得坦然,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她卸了钗环,只松松挽着头发,几缕碎发贴在颊边,少了白日里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放得更柔,“白鸢,我知道你怕被束缚,怕我给你的不是你要的自由。”
顾白鸢脚步一顿,没说话。
“我不会逼你做安王妃。”傅烛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想管商行,就管;想建学堂,就建;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傅烛银的女人,不用困在后院,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我要的不是一个只会相夫教子的王妃,是能跟我并肩站着的人。”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安稳又灼热:“以前你是顾白,我敬你是兄弟,是知己;现在你是顾白鸢,我敬你,爱你,更想护着你。这份护,不是把你圈起来,是你往前冲的时候,我替你挡住后面的箭;你累的时候,有个地方能歇脚。”
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揉碎了的星辰,亮得惊人。顾白鸢看着他,心跳得有些快,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顾虑——身份的束缚,事业的牵绊,对“永远”的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轻了些。
她想起他为了护她,在金殿上与群臣对峙;想起他连夜审出郑掌柜的供词,替她洗清嫌疑;想起他送来的披风,暖炉,还有此刻掌心的温度……他说的“护”,从来不是说说而己。
“傅烛银,”顾白鸢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就不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这人,硬邦邦的,不会撒娇,也学不会那些软语温存,眼里只有商行和账本……”
“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些。”傅烛银打断她,指尖轻轻着她的手腕,“我要的就是你——是那个在尸山爬起来的顾白鸢,是那个跟老织工讲道理的顾白鸢,是那个眼里有光、心里有秤的顾白鸢。硬邦邦的怎么了?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他的话首白又滚烫,像深秋的炭火,一下子暖透了她的心。顾白鸢看着他,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穿越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自己扛,习惯了把脆弱藏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她,她的“硬邦邦”也值得被爱。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秦风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封加急信,脸色凝重:“殿下,君上,江南急报——青博竺的余党烧了咱们在苏州的粮仓!”
顾白鸢心头一沉,所有的温情瞬间被压了下去,眼神立刻变得锐利:“损失多少?有没有伤到人?”
“粮仓烧了一半,幸好人撤得快,没伤人。”秦风递上信,“但他们留了字条,说要让君上付出代价。”
傅烛银接过信,看了一眼,眉头拧紧:“是‘暗鲛’的余孽,看来上次没清干净。”他转头看向顾白鸢,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你……”
“我得去江南一趟。”顾白鸢没等他说完就开口,语气坚定,“粮仓是北边商路的重要据点,不能出事。而且,这些余孽不除,迟早是祸害。”
傅烛银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知道拦不住。他沉默片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顾白鸢立刻反对,“朝堂上离不开你,张尚书他们正盯着呢,你一走,指不定又要生事。我自己去就行,带足够的人手,不会有事。”
傅烛银知道她说得对,却还是放心不下。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用力:“让秦风跟你去,带王府的暗卫,凡事小心。每日给我递消息,不许瞒着。”
“好。”顾白鸢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没有因为担心就限制她,而是选择相信她,给她支持。
夜风又起,吹落更多的桂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虽然江南的危机在前,但此刻,顾白鸢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定——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浪,总有个人在身后,等着她,护着她。
或许,真的可以再勇敢一点。
她抬头看向傅烛银,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又坚定。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等我回来。”
傅烛银笑了,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我等你。”
这一次,没有“君上”与“殿下”的疏离,只有两个心渐渐靠近的人,在桂花香气里,许下一个无声的约定。江南的风波尚在眼前,但只要携手,再大的浪,也能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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