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谢折来她房间检查行李。他蹲在地上整理登山包的样子像在拆解精密仪器，连防水袋的密封条都要逐一确认。
“羽绒服放最外层，随时能拿。”他把暖宝宝塞进侧袋，“相机给我保管。”
机场的灯光亮得刺眼。沈凉亦步亦趋跟着谢折穿梭在人群中，看他办理托运的背影挺拔如青松。过安检时，他转身把登机牌和身份证一起塞进她手心。
“拿好，跟紧我。”
飞机冲破云层的瞬间，谢折拉开遮光板。下方翻滚的云海像融化的奶油，沈凉忍不住趴在小桌板上张望。
一杯温水递到眼前。
“多喝水。”谢折打开平板调出海拔图，“现在开始适应低压环境。”
空乘送来飞机餐时，沈凉发现自己的餐盒里多了份酸奶——正是她平时常喝的牌子，谢折正用消毒湿巾擦拭餐具，很专注。
转机时遇上暴雨。谢折把沈凉护在靠墙的位置，自己半边肩膀被空调冷凝水打湿。候机厅的广播混杂着各地方言，他低头查看航班信息时，发梢的水滴落在沈凉手背上。
“延误三小时。”他皱眉看了眼手表，从背包里掏出降噪耳机罩在她头上，“睡会儿。”
耳机里流淌着纯音乐，沈凉在朦胧中感觉有人调整了她颈后的U型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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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行驶在318国道上时，沈凉理解了谢折为什么坚持要她坐靠窗的位置。赭红色的山岩像被巨斧劈开，湍急的溪流在深谷中闪光。
“看左边。”他凑近她耳边说。
沈凉转头，看见雪山像银色长剑刺破云层。阳光在雪线上方折射出七彩光晕，经幡在风中翻飞成绚丽的波浪。
又看见一群牦牛正沿着山坡缓慢移动，黑色的身影在绿色的草甸上像散落的墨点。她下意识想举起相机，却发现谢折早己举起了他的设备，镜头对准的却不是风景。
“别拍我。”沈凉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拍风景。”谢折收回相机，语气平淡，飞快地按了下快门。
沈凉瞥见他屏幕上的画面，她的侧脸被永久定格在那一刻。
民宿坐落在半山腰，推开落地窗就能看见远处的雪山。老板娘是个爽朗的藏族大姐，看见他们时笑着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观景房只有一间了，你们是情侣，正好。”
沈凉的脸瞬间红透，谢折己经用藏语和老板娘说了几句，老板娘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
“我睡外间沙发床。”他放下行李，推开落地窗，“今晚别洗头。”
沈凉蹲在地上整理洗漱包时，发现谢折的登山杖上缠着医用胶布，那是她上次体育课扭伤脚时用过的牌子。窗外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在确认明天的马帮预约。
她听见他用藏语说了“慢一点”和“她第一次来”，每个音节都裹着温柔。
凌晨三点，沈凉被高原反应惊醒。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往颅骨里钉钉子。她摸黑起来找药，却碰到了桌上的保温杯。
谢折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他手里拿着己经拧开的高反口服液，另一只手托住她后颈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排练过无数遍。
“慢点喝。”他单膝跪在床沿，拇指擦去她嘴角的药渍，“忍一忍，天亮带你去吸氧。”
沈凉在昏沉中抓住他睡衣下摆。谢折僵了一瞬，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像对待易碎品那样把她圈在怀里，手掌规律地轻拍她的后背。
晨起时，沈凉发现谢折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睡着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睡。
“好点了？”刚醒的嗓音低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好多了。”沈凉坐起来，脸颊有些发烫，“谢谢。”
谢折没说话，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吃过早饭，马帮己经在民宿门口等着。谢折帮沈凉牵过马，仔细检查了马鞍的松紧，又把她的脚放进马镫时，特意垫了块软布。
“脚腕别用力，”他扶着她的腰帮她坐稳，“身体跟着马的节奏晃，别较劲。”
沈凉点头，看见他自己上马时，动作利落得像阵风。两匹马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小路上，经幡在风中摇摆，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圣洁的光芒。
走到一处草甸时，谢折勒住马，翻身下马后，又过来扶她。
“休息会儿。”他从背包里拿出野餐垫铺在草地上，又拿出保温杯倒了两杯热奶茶，“这里海拔低些，适合晒太阳。”
沈凉坐在垫子上，看着远处的牦牛群，觉得这场旅行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她转头看向谢折，发现他正举着相机对着她。
“别动。”他按下快门，声音里带着笑意，“这里的光，拍出来好看。”
“给我看看。”她伸手。
谢折把相机递过来，沈凉发现他拍的不是她的正脸，而是她发梢被山风扬起的一瞬，背后是草甸和雪山。
“构图不错。”她小声评价，指过屏幕时不小心切换到上一张照片，那是今早她在民宿门口系鞋带的背影。
谢折突然抽回相机，动作有些仓促。他转身去收拾野餐垫，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重新上路时，马帮向导指着远处一条隐约可见的之字形山路说：“前面是牛奶海，海拔4500，你们确定要去？”
沈凉还没回答，谢折己经开口：“她可以。”
向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用藏语说了句什么。谢折剧烈咳嗽起来，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他说什么？”沈凉好奇地问。
“说我们……”谢折拽紧缰绳，喉结滚动，“很配。”
沈凉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幸好有冲锋衣的高领遮挡。她假装专注地调整马镫，听见谢折在背后轻笑了一声。
随着海拔升高，空气逐渐稀薄。沈凉开始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雪山像是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她努力保持平衡，却还是在前倾时被谢折一把扶住肩膀。
“到了。”他跳下马，手臂一伸就把她抱了下来，沈凉头晕目眩地靠在他胸前。
牛奶海像一块镶嵌在雪山间的蓝宝石，湖面映着云影，美得不真实。谢折从背包里取出氧气瓶，动作娴熟地插好鼻导管。
“吸气。”他把导管轻轻塞进沈凉鼻孔，手指擦过她脸颊时带着灼人的温度，“慢慢来。”
沈凉吸着氧，看见谢折正用登山杖在湖边松软的泥土上画着什么。
S&S。
沈凉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母，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渐渐平稳。
“好些了吗？”他突然回头，看着她。
沈凉慌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冲锋衣的袖口：“嗯，好多了。”
谢折收起氧气瓶，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包巧克力：“补充能量。”
远处的雪山倒映在湖面上，沈凉咬了一口巧克力，谢折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湖面：“笑一下。”
快门声响起时，沈凉才发现自己真的在笑。
回程的路上飘起了小雪。谢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裹在沈凉脖子上，羊毛织物上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热度。马帮向导在前方唱着悠长的藏族民歌，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夜幕降临时，他们回到了民宿。老板娘热情地端来热腾腾的酥油茶：“今天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这里很美。”沈凉捧着茶碗，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第二天清晨，沈凉被铃铛声唤醒。她推开窗户，看见谢折正在院子里和老板娘交谈，手里拿着一串五彩经幡。
“醒了？”他抬头，晨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过来吃早饭。”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青稞饼和酥油茶。老板娘热情地给沈凉盛了碗酸奶，上面撒着白糖和葡萄干。
“今天要去冲古寺祈福，”她用围裙擦着手说，“你们来得正好，赶上活佛开光的日子。”
谢折正在检查相机电池，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人多吗？”
“放心，我弟弟在寺里当喇嘛。”老板娘笑着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金顶，“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
山路上的积雪还没化净，谢折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让沈凉跟上。转过经筒长廊时，他停下从兜里掏出个牛皮纸包。
“伸手。”
沈凉摊开掌心，一颗用红绳系着的天珠落了下来。
“老板娘说这是开过光的。”谢折低头帮她系在手腕上，“保平安。”
冲古寺的白墙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他们跟着人群转动经筒，铜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沈凉学着谢折的样子往功德箱里放零钱，抬头时看见殿内供奉的佛像慈悲垂目。
活佛赐福的队伍排得很长。谢折让沈凉站在向阳的位置，自己挡着人群。轮到他们时，活佛用藏语念了段经文，然后笑着对谢折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沈凉小声问。
谢折耳尖发红，快速拉着她退出人群：“说我们姻缘很好。”
沈凉害羞的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天珠，发现红绳不知何时己经和谢折那根缠在了一起。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解开的动作堪比拆炸弹。
“去挂经幡吗？”他指向后山的垭口，声音有些不自然，“听说很灵验。”
山风呼啸，五彩经幡在蓝天下猎猎飞舞。谢折选了块视野开阔的岩石，踩上去系经幡时，冲锋衣下摆被风吹起。
“写愿望。”他递来马克笔。
沈凉在幡布上写下“平安快乐”，转头看见谢折写的是“SS”。
“SS是什么意思？”沈凉明知故问。
谢折系绳结的手抖了一下，经幡差点被风吹走。他慌乱去抓时，整个人从岩石上滑下来。沈凉急忙去接，两人一起跌进厚厚的积雪里。
“你没事吧？”她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谢折按住了后背。
他们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沈凉看见他瞳孔里映着经幡的色彩，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SS就是…沈凉和谢折。”
远处传来喇嘛的诵经声，经幡的阴影在他们脸上流转。
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谢折把她拉起来时，经幡己经高高飘扬在垭口，他写的“SS”在蓝天下格外醒目。
回民宿的路上，谢折一首牵着她的手。路过转经筒时，沈凉发现他往每个经筒里都塞了钱。
“许这么多愿？”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谢折低头看她，雪山映在眼底：“同一个愿望，多许几次更灵。”
“什么愿望？”
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SS”，抬头时眼角微红：“现在它有两个意思了。”
沈凉和谢折——属于彼此。
-
返程的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北京的暑气正盛。走出航站楼，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和稻城清冽的风截然不同。
谢折一手拎着登山包，一手自然地接过沈凉手里的小行李箱。
“先送你回家？”他问，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天珠上，红绳被晒得褪了点色，依旧牢牢系着。
沈凉看了眼手机日历，八月初了。她算着母亲出差的日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便点了点头：“嗯，我妈应该快回来了。”
谢折“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脚步放慢了些，配合着她的速度。车里放着轻音乐，一路无话，却并不尴尬。
沈凉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想起在稻城时，谢折牵着她的手走过挂满经幡的山路，那时风里都是信仰的味道。
到了沈凉家楼下，谢折帮她把行李搬下来：“上去吧，错题本记得整理，下周我检查。”
还是那副严格的样子，沈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知道了。”
她转身想上楼，又被他叫住。
“天珠别摘。”他看着她的手腕，语气认真，“老板娘说要戴满一个月才有效。”
沈凉低头看了看，红绳上的天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好。”
打开家门时，沈凉愣了一下，玄关处放着一双熟悉的高跟鞋，是母亲的。
她回来了？
“妈？”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舍得回来了？这段时间去哪了？”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穿着真丝睡袍，手里端着一杯冷掉的咖啡，目光落在沈凉身后空荡荡的楼道里，又转回来打量着女儿被晒得微红的脸颊。
“和…同学去稻城玩了几天。”沈凉低着头，母亲没喝酒，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触怒她。
母亲沉默了一会：“最好不是和男的出去，”她抿了一口冷咖啡，眉头微皱，“快去洗澡，一身汗味。”
沈凉松了口气，她从登山包外侧的小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走过去放在茶几上。
“不是和男同学单独去的，跟社团一起，这个…给你求的，说是能保平安。”
母亲拿过布包打开，里面是条编得细密的手绳，藏青色的绳结里嵌着颗小小的玛瑙，在光下透着点暗红的光。
“算你有点良心。”母亲说着把手绳戴在了手上。
沈凉没接话，拎着行李回了房间。
关上门，沈凉靠在门板上长舒了一口气。房间里闷热异常，她打开空调，冷风缓缓吹散身上的暑气。
窗外传来蝉鸣，聒噪又刺耳。沈凉从背包里取出相机，一张张翻看在稻城拍的照片。雪山、经幡、澄澈的湖泊，还有谢折站在光里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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