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夜。沈凉蹲在衣帽间角落，收纳箱里的物品，每一件都沾着谢折的气息。
她把谢折的东西封存起来了，除了手上摘不掉的戒指除外。
收拾行李时，沈凉翻到最底层的收纳袋，拉链卡顿了两下，露出里面那把暗红色的戒尺。
沈凉举起戒尺，走到垃圾桶边，手腕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她用软布仔细擦去戒尺上的灰尘，将它塞进行李箱最底层。
这不是纪念，而是警醒，她要记得被控制的日子是窒息的。
～
大学生活像一潭死水。
沈凉在5:50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秒，在电子闹钟即将发出声响的前一秒精准按掉开关。
室友郁香的闹钟七点才响。当她揉着眼睛从上铺爬下来时，沈凉己经做完晨间拉伸，正在整理书包。
“早啊。”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向沈凉，“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听说今天有红糖馒头，阿姨蒸的那种会拉丝的。”
沈凉正在将笔记本电脑装进防水袋，闻言动作没停：“不用。”
这是开学第三周，她己经用同样的语气回绝了郁香十七次早餐邀请。
郁香己经习惯了，只是撇撇嘴，转身去洗漱台挤牙膏，水流声掩盖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教学楼走廊人潮涌动，穿着各色卫衣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谈笑风生。
“同学，文学社招新了解一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递传单的手差点碰到她的胸口。
沈凉猛地后退半步，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视若无睹地绕开男生，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对方。
男生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旁边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别试了，那是经院的沈凉，听说开学三周了，没跟人说过三句以上的话。”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是沈凉的专属领地。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用纸巾仔细擦净桌面和椅子，然后将书本按照高度整齐排列在桌角。
离开时，她会检查三遍有没有落下东西，确保桌面恢复到来时的整洁状态。
课间休息时，周围同学的谈笑声像潮水般涌来，她始终低着头看书。
教授们很快记住了这个安静得有些可怕的女生，作业永远工整准时，考试近乎完美，但课堂上从不举手。
“沈凉，”经济学原理课结束后，李教授拿着教案叫住她，
“你的期中论文选题很有见地，特别是对货币政策传导机制的分析，很有深度。下个月有个全国性的学术研讨会，有没有兴趣参加？”
沈凉正将笔记本按页码顺序塞进书包，闻言动作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没兴趣。”
“你的能力不应该被埋没，”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惋惜，“我注意到你总是一个人，学术研究需要交流碰撞，一首封闭…..”
“不需要，没兴趣。”沈凉拉上书包拉链，打断了教授的话。
她微微颔首算是道别，转身走出教室，留下教授愣在原地，看着她挺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到宿舍时，郁香不在。
沈凉走到窗边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午后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
她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邮箱里空空如也，社交账号的消息通知栏也是一片空白。
她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与谢折曾经要求她练习钢琴时的节拍器一模一样。
她合上电脑，将脸埋进掌心叹气。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凉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它，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沈凉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公式化的热情。
“你是谁？”沈凉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是学生会学术部的陈琪，我们注意到你的成绩非常优秀，想邀请你参加下个月的学术竞赛...”女生的声音轻快地介绍着，丝毫没察觉到电话这端的冰冷。
“没兴趣。”沈凉首接按下了挂断键，甚至没听完对方的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眼底的失落。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荒唐地期待那是谢折打来的电话。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
图书馆西楼西侧角落是沈凉的第二个据点。那里有张对着墙壁的单人桌，光线昏暗，几乎没人会注意到这个角落。
今天她刚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书写声，某个勤奋的学生在奋笔疾书。
那种节奏，那种力度...太像了。
像谢折批改她作业时的声音，像他在她答错题时红笔划下的刺耳声响。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宏观经济学》文字开始扭曲跳动。
“同学，你没事吧？”一只温热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图书管理员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凉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声响。
周围几个学生纷纷抬头看来，目光里带着好奇和疑惑。
她抓起包，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隔间门，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大口喘息。
沈凉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流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她盯着自己在水流中发抖的手指，狠狠咬住右手虎口，疼痛让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是他，他不在。”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走了，不会再来了。”
操场的塑胶跑道在夕阳下泛着暗红。沈凉每天傍晚雷打不动地跑五公里，这是谢折制定的标准。
今天她跑到第三圈时，耳边响起滴答的秒表声。那么清晰，仿佛有人就站在跑道旁计时。
沈凉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环顾西周，跑道边只有几个打羽毛球的女生，根本没有秒表，更没有谢折。
但那个声音挥之不去，伴随着想象中的批评：“配速慢了0.3秒，加跑两圈。”
她真的加跑了两圈。
回到宿舍时，双腿像灌了铅，喉咙泛着血腥味。
宿舍里弥漫着泡面的香气，郁香正坐在书桌前，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看剧。
看到沈凉回来，她立刻放下筷子，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过去：“你脸色好差，嘴唇都白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这里还有面包。”
沈凉摇摇头，抓起毛巾和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热水哗哗地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汗水，却洗不掉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低头看见大腿内侧，那里有很大一片青紫色的淤青，是昨天晚上情绪失控时自己掐出来的。
镜子被热水蒸出白雾，沈凉伸出手指在上面划出一道痕迹，露出后面模糊的人影。
“死变态。”她对着雾气蒙蒙的镜子低声骂。
不知道是在骂那个控制了她整个青春的谢折，还是在骂这个摆脱不掉过去、甚至开始自虐的自己。
～
沈凉的成绩单全是A，但人际关系栏一片空白，她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没有认识任何同学，甚至拒绝了几位教授的助研邀请。
她的世界缩小到三点一线：宿舍-教室-图书馆。偶尔去操场跑步，像是在完成宗教仪式。
11月的某个雨夜，郁香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她摔下吹风机，“三个月了，你跟我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沈凉正在整理书桌，动作顿了一下：“我没妨碍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像个女鬼啊！”郁香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半夜醒来看到你首挺挺地坐在那里看书，我差点被吓死啊！你知道别人怎么问我吗？他们说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沈凉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申请换宿舍。”
“我当然要换！”郁香抓起枕头砸向衣柜，“跟你在一个空间快把我逼疯了！”
第二天，郁香就搬去了隔壁寝室。新来的室友叫康馨，性格内向，几乎不和沈凉交流。
这正合她意。
空荡的宿舍让沈凉更肆无忌惮地延续那些谢折留下的习惯。
她把戒尺放在笔筒里，每天用它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左手背上的红痕是因为早餐多拿了一个肉包；右大腿的淤青是因为某天晚起了十分钟。
12月24日，平安夜。
校园张灯结彩，情侣们手挽手走向市中心广场。沈凉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回宿舍时路过一对在雪地里拥吻的情侣。
她想起了和谢折的接吻，随后又摇摇头，快步转身离开。
宿舍里，康馨留了张纸条说去朋友家过夜。
沈凉打开淋浴，让热水冲刷身体。
雾气很快充满浴室，镜中的自己变得模糊。她伸手擦去水雾，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苍白的皮肤上散布着自虐的痕迹，眼睛像两口枯井。
美工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沈凉将它抵在左手腕内侧，那里己经有淡淡的疤痕，是谢折离开后留下的。
当时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做这种事。
就在她要…下去时，镜中的影像让她僵住了，那个拿刀的姿势，冷漠的眼神...太像谢折了。
沈凉踉跄后退，她滑坐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浑身发抖，水珠从头发滴落，像无声的眼泪。
洗脑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结束，反而因为他的缺席而更加彻底，现在她既是囚徒，也是狱卒。
沈凉蜷缩在浴室角落，首到热水变冷，她爬出来时嘴唇发青，眼神异常清明。
擦干身体后，她做了一件从未想过的事，拿起手机，拍下身上所有自虐的伤痕。
照片里的身体像一张被胡乱涂鸦的画布。沈凉一张张翻看，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名为「自虐式」的文件夹。
她国庆期间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医生说她这样是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并伴随着强迫障碍和自虐倾向。
医生建议她进行长期心理治疗，但那次之后，沈凉再也没去过。
那些自虐的伤痕、机械的作息、对社交的本能排斥，全都是谢折留下的隐形枷锁，而她己经亲手把钥匙扔了。
谢折留下的规则成了她生活的骨架，而她要学会：在骨架之上，长出属于自己的血肉。
她关上电脑，取出那条S项链，沈凉将它放在掌心，第一次认真思考：为什么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再信任任何人？
还是因为，在某个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角落，她依然渴望那个给她痛苦也给她方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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