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晕，如同来自地狱的冥火，在王振刚的视网膜上灼烧，将那半枚幽灵般的压痕指纹深深烙印进他的脑海。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光仿佛被这幽蓝吞噬，视野的边缘开始溶解、扭曲、崩塌。冰冷的金属、惨白的墙壁、陈锋锐利的目光……一切都在瞬间褪色、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2015年那个深秋的雨夜，冰冷、粘稠、带着死亡铁锈般的气息，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冰冷的审讯室，将他拖入无法挣脱的泥沼。
窗外的雨，不是在下，而是在泼。密集的雨点带着毁灭般的力量，狂暴地砸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发出沉闷而持续不断的“嘭嘭！嘭嘭！”声，像无数疯狂的拳头在捶打，又像无数冤魂在哭嚎。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风中之烛，在无边黑暗中勉强撕开一小片模糊的区域，却只照亮了书桌中央那方寸的狼藉。沉重的红木书桌，此刻像一座冰冷的祭坛。李浩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按在上面，脸颊紧贴着冰凉光滑的木质桌面，那刺骨的寒意仿佛毒蛇，顺着皮肤钻入骨髓。他的眼镜歪斜着滑落到鼻梁下，一边的镜片碎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在昏黄的光线里折射出破碎、绝望的光点。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珠，视野模糊扭曲，只能看到对面墙壁上悬挂的那幅装裱精致的全家福照片在微弱的光线里疯狂晃动——照片里妻子温柔的笑容，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神，此刻都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攥紧、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写！”一个刻意压低的、嘶哑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后脑勺响起，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汗酸味，喷在他的脖颈上。同时，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浓烈机油味的金属圆环，粗暴地、不容置疑地顶住了他右侧的太阳穴——枪管！那冰冷的、代表着绝对死亡的触感，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西肢百骸一片麻木的冰冷。
另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站在书桌侧面，全身裹在深色的、吸光的衣物里，脸藏在只露出眼睛的深色头套下，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野兽捕食般的凶光，毫无人性。他一只手像铁匠最坚固的铁钳般死死按住李浩东因恐惧而不断挣扎、试图弓起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叠洁白的信纸和一支黑色签字笔粗暴地推到他被按在桌面、勉强能动弹的右手边。信纸的抬头，赫然印着他引以为傲的公司烫金名称和徽标——这是他办公室的专用信笺！
“补上最后那句！”持枪的蒙面人声音更加焦躁不耐，枪口用力在他太阳穴上碾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恐惧首冲头顶。“补上‘不要杀我’！快点！写得像点！要显得你他妈己经吓疯了！崩溃了！”他沙哑地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渣，狠狠砸在李浩东的耳膜上。
李浩东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无法宣泄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巨大压力死死压制的胸腔，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艰难喘息。绝望像冰冷刺骨的海水，无情地漫过他的口鼻，几乎要将他溺毙。他眼角的余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墙上的全家福，妻子和儿子的笑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却像最锋利的针，狠狠刺穿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不！绝不能就这样结束！像一条被随意碾死的虫子！至少…至少留下点什么！一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迸发的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他仅存的全部勇气！
“呃…呃啊——！”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的力量，猛地将头向后仰去！动作迅猛、突然、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他的后脑勺狠狠撞在身后持枪蒙面人的下巴上！
“操！”持枪者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低骂一声，勒住李浩东脖颈的手臂本能地松了一丝缝隙，枪口也微微偏离。
就是这一瞬！李浩东像一条被逼到绝境、爆发出最后凶性的濒死之鱼，用尽生命最后的光华奋力一挣！被压制在桌面的右手猛地挣脱了束缚！他没有去抓笔，没有去反抗，而是闪电般塞进了自己嘴里！牙齿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狠狠地咬向食指的指腹！
“咔嚓！”细微的骨裂感和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腥咸铁锈味立刻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汹涌而出，浸满了齿间，顺着嘴角溢出。
“妈的！找死！！”旁边的蒙面人反应极快，眼中凶光大盛，怒骂着再次猛扑上来，铁钳般的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李浩东沾满鲜血的胳膊！
晚了！
李浩东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也是生命最后余烬凝聚的力量，猛地、决绝地按向遗书最后一行——“不要杀我”的“杀”字旁边！不是签名，不是日期，只是一个用尽生命所有力量按下的、鲜红刺目、欲滴的指印！那血印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惊叹号，一个用生命刻下的、最原始也最震撼的控诉！一滴滚烫的血珠从指印的边缘滑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个漆黑的“杀”字上，瞬间洇开一小片刺目的、仿佛在泣血的猩红！
“你他妈——！！”持枪的蒙面人彻底暴怒！被撞痛的下巴和这出乎意料的、以命相搏的反抗彻底点燃了他毁灭的欲望。冰冷的枪口再次带着千钧之力，死死顶住李浩东的太阳穴，这一次的力量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死亡宣判！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的死寂边缘，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男声，如同从地狱深渊最底层传来，清晰地透过蒙面人耳中那个微型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耳塞响起：
＞ “‘夜莺’报告，目标己签字。准备收尾。”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机器般的精准指令：
＞ “处理时注意：勒颈时，用毛巾垫着，别留下皮下出血点。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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