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强光灯像熔化的白银泼洒下来，每一粒浮尘都纤毫毕现，空气灼热而凝滞。
陈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物证箱里的东西，镊子夹起一枚纽扣大小的电子元件，又轻轻放下，动作精准得如同手术。对面，王振刚的额角滚下黄豆大的汗珠，浸透了挺括西装衬衫的领口，洇开一片深色水痕。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干涩发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给、给根烟行不行？就一根……”
陈锋眼皮都没抬，只将一张泛黄的港口三期工程验收单推进刺眼的灯光里，纸张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无声诉说着岁月的重量。“十七号泊位的水下桩基，设计标号C45，”他的声音平得像尺子量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冷硬，“实际抽芯检测，C30都勉强。十二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冻裂了七根桩头，返工重打的钱，够买多少条烟？”
他拿起另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截锈迹斑斑的钢筋头，断裂处蜂窝般的孔洞清晰可见，如同被蛀空的骨头。
王振刚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目光死死钉在那截废铁上，仿佛那是条突然昂首吐信的毒蛇，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
“这玩意儿，”陈锋指尖点了点袋子，发出轻微的叩击声，“是从三期沉箱里挖出来的。当初李浩东签字的验收报告上，可写着‘材质合格，施工优良’八个大字。他的笔迹，你该不陌生吧？”
“这些陈年烂账，跟我有什么关系！”王振刚猛地拔高音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刺耳。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冰凉的金属椅边，指甲刮擦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陈锋没接话。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轻轻一按。
审讯室侧面的液晶屏幕无声地亮了。没有画面，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接着，两个经过处理的、带着滋滋电流杂音的男人对话，突兀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 男声A（处理过的低沉电子音）： “…浩东必须死，他骨头软，根本扛不住省里下来的三堂会审。他一张嘴，我们都得完蛋！”
短暂的沉默，电流声如同无数毒虫在暗处窸窣爬行，啃噬着神经。
＞ 男声B（清晰、冰冷，带着滨海市特有的尾音上扬）： “…书房那盏吊灯，承重力够吗？别到时候人没挂上去，灯先掉下来，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这声音，王振刚化成灰都认得——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冰冷、算计，来自十二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砰！”
王振刚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半寸。他面前的纸杯被打翻，冰冷的纯净水泼洒出来，迅速在光滑的桌面上蔓延，无情地洇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袖口。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空洞的黑暗，眼珠暴突，密密麻麻的血丝瞬间爬满了眼白，如同蛛网。
“伪造！这是AI合成的！是陷害！”他嘶吼起来，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困兽濒死般的绝望，手指颤抖着，几乎戳到屏幕上，“陈锋！你们为了整我，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陈锋脸上毫无波澜，像一尊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冷硬石雕。他任由王振刚歇斯底里的指控在密闭的、充满回音的金属空间里冲撞、回荡。那声音充满了不甘、恐惧和最后的疯狂，首到因缺氧而渐渐弱下去，变成粗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嗬…嗬…”的喘息。
这时，陈锋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桌下一个带锁的抽屉。金属滑轨发出轻微的、清晰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如同惊雷。他取出的东西很小，躺在掌心几乎不起眼——一枚黑色的、普通至极的U盘。外壳冰冷，没有任何标识。
他两根手指拈着它，像拈着一枚决定生死的棋子，随意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朝王振刚面前那片湿漉漉的桌面一甩。
“啪嗒。”
U盘落在水渍里，发出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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