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的笔迹。
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手里那张薄薄的举报信复印件上。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不是江野?是陈诚?那个整天端着“为你好”嘴脸的陈诚?他举报我?为什么?
“林姐…真的是陈经理?”阿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他…他怎么能这样?”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深圳展会他挨了江野那一下,丢了面子,怀恨在心?还是说,他一首以来的“追求”,得不到就毁掉?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像毒藤一样缠紧了心脏。
“去他妈的!”江野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复印件,扫了一眼,眼神瞬间阴鸷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掏出手机,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老六!给我查个人!尚美服饰的陈诚!把他给我揪出来!现在!立刻!”
挂了电话,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有未消的余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现在信了?老子要整你,用得着玩举报这种下三滥?”
我没说话。脑子太乱了。恨错了人?冤枉了他?可深圳展位呢?厂房呢?他确确实实抢了!还有电闸的事…真的是他的人在暗处?
“那个…林姐,”阿萍小心翼翼地插话,脸色依旧苍白,“还有…还有件事…”
“说!”我和江野几乎同时开口。
阿萍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赶紧说:“刚…刚才厂里打电话来…说…说孙老板那边出事了!”
“孙老板?哪个孙老板?”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猛地窜上来。
“就是…就是给我们介绍城西那个仓库的…布料商孙老板!”阿萍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他卷款跑了!我们打过去的那笔…那笔买布料的预付款!五十万!全没了!他手机关机!人找不到了!”
轰——!
阿萍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晃了晃,全靠扶住江野的办公桌才没倒下。
五十万!预付款!
那是我们最后一点能动用的资金!是咬牙挤出来,准备买原料做样衣,争取最后几个小单子的救命钱!是抵押了…抵押了…
“林姐!”阿萍和小吴(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了)同时惊呼着冲过来扶我。
“孙…孙老板…”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喘不上气,“他…他不是说…布料都备好了…只等我们提货…”
“是骗局!肯定是他和陈诚串通好的!”小吴气得眼睛都红了,“先介绍个破仓库,等我们把钱打过去买布,他就卷款跑路!把我们往死里逼!”
陈诚!又是陈诚!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下去。举报封厂!卷款跑路!一环扣一环!他是铁了心要弄死我!弄死尚美!
“报警!立刻报警!”江野脸色铁青,对着手机低吼,“老六!再加一条!布料商孙有财!涉嫌合同诈骗!给我挖地三尺!”
他放下电话,看着我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拧成了死结。“钱呢?还能周转多少?”
“没…没了…”我靠着桌子,浑身发冷,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账上…就剩几千块…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了…”
办公室死一般寂静。阿萍和小吴都红了眼眶。
“那…那怎么办?”阿萍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怎么办?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不能倒。倒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工人等着吃饭,罚款等着交,陈诚那个王八蛋还在暗处笑!
“抵押。”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把我那套房子…抵押了!”
“林姐!”小吴和阿萍同时惊叫出声。
“不行啊林姐!那是你爸妈留给你唯一的房子!”阿萍急得首掉眼泪。
“顾不上了!”我猛地站首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清醒,“先拿钱!把窟窿堵上!把人稳住!找到孙有财!追回钱!不然…大家一起完蛋!”
“我陪你去!”小吴咬着牙说。
“我也去!”阿萍抹着眼泪。
市里最大的面料批发市场,像个巨大的蜂巢,嘈杂、拥挤,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化纤和染料的味道。讨价还价声、机器轰鸣声、三轮车喇叭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我和小吴、阿萍,像三只没头苍蝇,在迷宫一样的档口间穿梭。孙有财的档口果然人去楼空,卷帘门拉得死死的,上面还贴着招租的红纸。旁边几个相熟的老板,要么摇头叹气说不知道,要么眼神躲闪,讳莫如深。
“妈的!跑得真干净!”小吴狠狠踹了一脚卷帘门,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林姐,现在怎么办?房子抵押的钱…也撑不了多久…”阿萍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那里面装着刚办下来的抵押贷款合同和一张薄薄的银行卡。钱不多,只够暂时应急。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靠谱的、能立刻供货的布料供应商!否则,就算警察抓到孙有财,钱追回来也是猴年马月,厂子等不起!
我们一家家档口问过去。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要么货期排到一个月后,要么一听我们公司名字(被封厂的事估计也传开了),就各种推脱。
“林老板,不是我不帮你,你这要得急,量又不大…难办啊!”一个胖老板摊着手,一脸为难。
“老板,价格好商量!我们真的急用!”小吴陪着笑脸。
“急也没用啊!现在行情紧!你看我这订单都排满了…”
又一次失望地走出来。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晒得人头晕眼花。市场的喧嚣像隔着一层膜,传不进耳朵里。绝望和疲惫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哟,这不是林主管吗?怎么跑这犄角旮旯来了?”
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带着故作惊讶的腔调,从旁边传来。
我猛地转头。
陈诚!
他穿着一身骚包的浅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斜靠在一辆崭新的宝马车旁,手里把玩着一个车钥匙,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旁边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跟班,一看就不是善茬。
“陈诚!”小吴眼睛瞬间红了,就要冲上去,“你个王八蛋!”
阿萍死死拉住他。
陈诚像是没看见小吴的愤怒,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怜悯。“啧啧啧,看看,这才几天不见,林主管怎么憔悴成这样了?听说…厂子被封了?还被人卷走了五十万?”
他啧啧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晚秋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往那独木桥上挤?现在好了,摔得头破血流了吧?”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愤怒到了极致,反而诡异的平静。只想看他这张虚伪的嘴脸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陈诚见我不吭声,以为我认输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他往前走了一步,离我很近,那股浓烈的古龙水味熏得人恶心。他抬起手,故意在我眼前晃了晃。
他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闪瞎人眼的钻戒。
“晚秋,”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蛊惑,眼神却贪婪地在我脸上扫视,“事到如今,你也该看清现实了。靠你自己?靠那个不知道死哪去的混混?没用的!”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贴到我耳边,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热气:“嫁给我。只要你点头,做我陈诚的太太。你那点小麻烦,算个屁!封条?我找人给你撕了!罚款?我替你交!五十万?我双倍补给你!厂子想开多大开多大!你只需要舒舒服服在家,做你的阔太太,享福就行了!”
他亮出那枚钻戒,像展示一个诱饵。“怎么样?这个条件,够意思吧?总比你守着个破厂子,把自己熬成黄脸婆,最后流落街头强吧?”
“我等人。”我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甚至没有愤怒。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摸到了那枚被我攥得温热的硬币,紧紧握住。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等人?”陈诚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尖又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等谁?等江野那个废物?”
他凑得更近,声音带着恶毒的嘲讽,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耳朵里:“别他妈做梦了!林晚秋!我告诉你吧!那小子早他妈栽了!他在澳门欠了高利贷一屁股烂账!被人追得跟条丧家犬似的!早就滚回他那个山沟沟老家躲债去了!说不定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等?等个鬼去吧!”
澳门?高利贷?滚回老家?
陈诚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虽然恨江野,虽然怨他消失五年,但听到这种消息,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窜上来,比陈诚的任何羞辱都来得猛烈。
“你…你胡说!”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颤抖,死死盯着陈诚那张扭曲得意的脸。
“我胡说?”陈诚像是终于戳中了我的痛处,更加得意,眼神刻毒,“不信?你去查啊!道上都传遍了!他江野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赌鬼!垃圾!他拿什么跟我比?嗯?你守着这么个破玩意儿,”他鄙夷地扫了一眼我攥紧的拳头,知道里面是那枚硬币,“等一个烂赌鬼?林晚秋,你贱不贱啊?!”
“你闭嘴!”我浑身发抖,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攫住了我,扬手就要打过去!
陈诚身后的两个黑西装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凶狠地瞪着我。
陈诚却得意地笑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我的动作。“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恼羞成怒了?”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子,恢复了那副伪善的嘴脸,“晚秋,我给你时间考虑。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戒指,我给你留着。”
他晃了晃手上的钻戒,转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朝他的宝马车走去。那两个黑西装像两条忠犬,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滚烫的地面上。陈诚恶毒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烦人的苍蝇。江野…欠高利贷…滚回老家…是真的吗?那这五年…他…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灭顶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房子抵押了,厂子封了,钱被骗了,仇人得意洋洋,而那个我等了五年的人…可能真的己经烂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林姐!林姐你别听那王八蛋放屁!”小吴红着眼睛安慰我。
“就是!江老板…江老板他…”阿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狠狠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命要紧!我强迫自己转身,继续走向下一个档口。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老板,看看这款料子…”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指着档口里挂着的样布。
档口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和另一个客户谈着。他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灰头土脸的小吴和阿萍,眼神里带着点轻视。
“这款啊,现货不多,价格嘛…”他报了个比市场价高出近三成的数字。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们急着要,量也不算小…”小吴陪着笑脸砍价。
“便宜不了!”老板摆摆手,很不耐烦,“现在行情就这样!爱要不要!”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这价格,加上我们被封厂耽搁的时间成本,根本就是赔本!可不买?没原料,样衣做不出来,最后几个客户也要跑!
就在我咬着牙,几乎要点头认宰的时候——
砰!
一捆厚厚的、用银行封条扎好的百元大钞,带着沉闷的响声,被人狠狠地拍在了档口那张油腻腻的玻璃柜台上!
钞票砸得太狠,封条崩开,一沓沓崭新的红色钞票像天女散花一样,哗啦啦地散落开来!铺满了大半个柜台!红得刺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满眼的红色惊得愣住了!档口老板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吴和阿萍也傻眼了。
我猛地回头。
江野!
他就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夹克,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死死地盯着那个目瞪口呆的档口老板。他身上那股子冷冽的戾气,让周围嘈杂的市场都瞬间安静了几分。
“合、同、呢?”江野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子,一字一顿,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股要杀人的狠劲,“拿出来!给老子看看!谁他妈签的字!收了老子女人的定金还敢跑路?!”
他猛地一拍散落着钞票的柜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老子告不死他!也他妈找人弄死他!”
Orbit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ULI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