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又被猛地砸碎。
陈诚惊慌的呼喊、地下室里的嘈杂人声、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苏研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本摊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笔记本，和那个如同烙铁般烫在她视网膜上的名字与血型。
Rh-null血型。 “天使计划”。 1998年11月23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记忆最脆弱、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阿明。
那个总是睁着一双清澈又带着些许怯懦的大眼睛，跟在她身后，小声叫她“研姐姐”的小男孩。他的皮肤很白，几乎透明，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因为罕见的“黄金血”，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疯跑玩闹，稍微磕碰一下就会淤青很久。
她记得他偷偷把舍不得吃的糖塞给她，记得他因为身体检查害怕而紧紧抓住她的手，记得他仰着脸问：“研姐姐，为什么我的血和别人不一样？是不是不好的东西？”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好像说：“才不是呢，阿明是最特别的，像宝贝一样。”
特别的……宝贝……
这个词此刻想来，带着何等残忍的讽刺！
那些额外的“身体检查”……那些李静瑶院长（当时的护理员）偶尔投来的、难以捉摸的目光……阿明突然的“急性心力衰竭”……仓促到近乎敷衍的告别……
原来，他真的是“宝贝”。是一件被“天使计划”盯上的、价值连城的“特殊商品”！
冰冷的记录撕开了温情脉脉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真相粗暴地塞到她面前。她童年时代那份沉重的、带着疑惑的悲伤，在此刻被赋予了最恐怖、最具体的形状！
“苏姐！苏姐！你没事吧？你脸色好难看！”陈诚用力扶着她，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不知所措。他看到了那条记录，也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无法完全体会那两个字对苏研意味着什么。
苏研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空气如同带着冰碴，割得她肺叶生疼。她推开陈诚的手，支撑着桌子，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死死盯着那条记录，仿佛要将那寥寥几行字烧穿。
“Rh-null……Rh-null……”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医学术语，声音嘶哑，“阿明……是阿明……”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陈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陈诚！查！给我查全市……不，全国！Rh-null血型的登记记录！匹配记录！任何相关信息！”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陈诚被她的状态吓到了，但还是立刻应道：“好！我马上尝试！但这种稀有血型信息是高度保密的，权限很高，而且可能根本不在常规数据库里……”
“那就用一切办法！”苏研几乎是在低吼，“入侵！破解！ whatever it takes!（不惜一切代价！）”
她从未如此失态，如此……不顾规则。但阿明的脸，那张苍白却带着信任笑容的脸，在她眼前不断闪现，击碎了她所有的冷静和克制。
陈诚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立刻转身扑向带来的移动终端，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起来，试图绕过层层防火墙，触碰那些被严密保护的医疗核心数据。
苏研则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本名录。她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恶心，一页页地向前翻，寻找更多关于“天使计划”的信息，寻找其他可能像阿明一样消失的孩子。
果然，在之前几页，她又发现了数条类似的记录，时间跨度从1995年到2003年左右。都是孩子，都标注着各种罕见或特殊的生理特征、遗传标记，处理方式统一为“天使计划专项”，匹配完成。
他们就像被精心筛选出的“特殊零件”，悄无声息地从孤儿院、或许还有其他地方被“匹配”了出去，换来了巨额的金钱，而他们的命运，则被湮没在冰冷的代码和“急性衰竭”之类的谎言之下。
“晨星……”苏研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温暖的外衣被彻底撕下，露出的竟是如此狰狞腐烂的内核。Ω的器械，Ψ的药物，器官黑市，乃至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的“天使计划”……这一切的罪恶，似乎都与这个挂着慈善之名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这时，陈诚那边传来了艰难的声音：“苏姐……不行……Rh-null血型的数据库独立性极高，加密等级是军方级别的……常规手段根本进不去……而且，就算进去了，1998年的记录……很可能根本没有电子化……”
数据壁垒！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墙！
对方早己预料到可能存在的调查，将最关键的证据隐藏在了几乎无法触及的地方。
苏研的心沉了下去。愤怒和悲痛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阿明的真相，就要永远被埋藏在冰冷的数据深渊里了吗？
难道这些被“天使计划”带走的孩子们，就永远只能成为名录上一个冰冷的代号了吗？
她不甘心。
她猛地站首身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官方途径走不通，那就用别的办法。
她要知道真相。为了阿明，为了那些无声消失的孩子，也为了揭开晨星孤儿院那伪善的面具。
她拿出手机，避开其他人，走到地下室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号码的主人，是张扬。那个游走在灰色地带，消息灵通，欠她人情的“朋友”。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张扬懒洋洋又带着警惕的声音：“哟，苏警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找我这种人有何贵干？”
苏研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张扬，帮我查件事。关于晨星孤儿院，关于1998年，关于一个叫阿明的孩子，关于……‘黄金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张扬变得严肃起来的声音：“苏研，你知不知道你在打听什么？这潭水……深得能淹死人。”
“我知道。”苏研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开个价。或者，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张扬在那头啧了一声：“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算了，看在你上次……帮我妹妹的份上。我试试看，但不保证什么。还有，别再打这个电话了，等我消息。”
电话被挂断。
苏研握着发烫的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明，等等我。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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