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那本摊开的名录不再仅仅是一份罪证清单，它变成了一台残酷的时光机器，将苏研猛地拽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阴冷潮湿的冬天。
阿明。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刺痛。
她闭上眼，不再是刑警苏研，而是那个在晨星孤儿院里，穿着不合身旧衣服、总是试图保护更弱小同伴的小女孩，苏研。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的情感冲垮，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细节，此刻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看见阿明总是微微佝偻着的瘦小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单。他的手指纤细苍白，指甲盖因为供血不足而带着淡淡的紫色。他怕冷，总是把自己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里，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
她听见他小声的、带着点喘息的咳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记得自己曾偷偷把分到的热水袋塞进他的被窝，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虚弱却无比明亮的笑容，用气声说：“谢谢研姐姐。”
那些曾被解读为“特殊关怀”的细节，此刻全都变了味。
李静瑶院长——那时还只是李阿姨——对阿明那种过分的“关注”。她会额外给他一瓶据说“补身体”的牛奶，会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会用一种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阿明要听话，按时吃药，配合检查，才能快点好起来。”
“检查”。
这个词如今听起来如此刺耳。
那间位于孤儿院主楼后院偏僻角落的“医务室”。别的孩子只有发烧拉肚子才会被带去，而阿明却要定期去，有时甚至一周好几次。他每次出来，脸色似乎都比进去时更苍白一点，眼神也更恍惚一些。
有一次，阿明偷偷拉住她的衣角，小手冰凉，小声说：“研姐姐，那个戴眼镜的叔叔……抽血的时候……好像抽了好多……我有点晕……”他当时眼里噙着泪花，却又不敢大声哭，因为李阿姨说过“好孩子要勇敢”。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她好像只是笨拙地拍拍他的背，把自己藏了很久的一块水果硬糖塞给他，说：“吃了糖就不晕了。”
糖……甜蜜的安慰，掩盖了多少正在发生的罪恶？
还有阿明去世前那次所谓的“重度感冒”。他被隔离在那间偏僻的医务室里，整整三天。她偷偷跑去扒窗户，只看到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她听到里面似乎有压低的、不属于院里医生的陌生谈话声，还有细微的、像是仪器运行的嗡鸣。
第三天晚上，她终于看到李阿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低声交谈着什么。李阿姨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一种完成重要任务后的疲惫和放松？那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挺沉的银色金属箱子，小心地放进了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
当时只觉得奇怪，并未深想。
现在，那辆黑色轿车，那个银色箱子，那间拉紧窗帘的医务室……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那根本不是什么治疗！那是一次预先策划好的、“匹配完成”后的最终“采集”！
而所谓的“急性心力衰竭”，不过是掩盖器官被摘取后迅速死亡的最佳医学幌子！一个本就体弱的孩子，突发心衰死亡，多么“合情合理”！谁会怀疑？谁能怀疑？
愤怒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她感到一阵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她仿佛能看见阿明躺在冰冷的手术台（或许就是孤儿院那张简单的检查床）上，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陌生的、冰冷的器械靠近……他当时有多害怕？他有没有喊她的名字？
而自己，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还傻傻地以为他只是在生病。
无力感和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即使知道当时自己只是个无力反抗的孩子，那种未能保护重要之人的悔恨，依旧尖锐地刺痛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睁开眼，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但迅速被她粗暴地擦去。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悲伤和愤怒需要转化为力量。
她再次看向那本名录，目光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
阿明的悲剧，绝不仅仅是个案。“天使计划”持续了多年，名录上那些冰冷的代号，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像阿明一样被剥夺了未来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晨星孤儿院这个打着慈善旗号的地方！发生在李静瑶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她很可能就是首接的参与者和掩盖者！
那个总是面带微笑、举止优雅、获奖无数的“慈善家”李静瑶！
伪善的面具之下，竟是如此恶魔般的面孔！
苏研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她童年时代视为“家”和“庇护所”的地方，竟然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吞噬孩子的魔窟？
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在那些光鲜的奖杯和感人的报道之下？
陈诚站在一旁，看着苏研脸上剧烈变化的神情，从巨大的悲痛到冰冷的愤怒，再到一种近乎可怕的决绝，他不敢打扰，只能紧张地等待着。
良久，苏研深吸一口气，声音己经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万年寒冰般的坚定。
“陈诚，”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除了阿明，名录上所有标注‘天使计划’的孩子，他们的代号、时间、特征，全部提取出来，交叉比对晨星孤儿院同期所有儿童的档案记录，尤其是……‘因病死亡’或‘突然被领养’的记录。”
她要确认，还有多少孩子，像阿明一样，被“天使计划”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李静瑶，还有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公司”，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为了阿明。
为了所有无声消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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