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漫过书院的飞檐，温千觅就己经像只上了发条的雀儿，在听竹轩里转来转去。他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时不时往里面塞些零碎玩意儿——油纸包好的桂花糕、新得的话本、甚至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
“徐兄，你说我们这次游学要走多久？”他探出头，看见徐淳逸正慢条斯理地往书箱里码书，忍不住又追问，“听说要翻过青平山，那里会不会有山精鬼怪？”
徐淳逸抬手按住被他带起的风刮得乱晃的书页，眼底漾起丝无奈的笑意：“书院组织的游学，自有护卫同行，你少看些神神叨叨的话本。”
“可书上都那么写嘛。”温千觅不服气地嘟囔，脚尖却不由自主地往徐淳逸身边挪了挪，“再说了，有徐兄你在，就算真有鬼怪，也肯定怕你这副清冷样子。”
他说话时离得太近，呼吸扫过徐淳逸的耳廓，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徐淳逸指尖微顿，侧过脸时，发丝不经意擦过温千觅的脸颊，像一阵极轻的痒。
“再闹，我就告诉夫子你把课业典籍换成了话本。”徐淳逸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耳根却悄悄洇开点薄红。
温千觅果然立刻噤声，吐了吐舌头往回退，后腰却撞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惊得一蹦，回头看见孟赫言不知何时立在门口，背上背着个半人高的行囊，手里还提着柄用布裹好的长物，想来是他那杆银枪。
“孟兄！”温千觅眼睛一亮，瞬间把山精鬼怪抛到了脑后，“你这行囊里都装了什么？是不是有防身的宝贝？”
孟赫言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又落在徐淳逸手边那本摊开的《南华经》上，最后只闷闷地应了声：“水和伤药。”
“还是孟兄想得周到。”温千觅凑过去想掀开行囊看看，却被孟赫言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他也不恼，转头又冲徐淳逸喊，“快走快走，再晚就赶不上马队了！”
三人跟着人流出了书院，门口早己停妥了数辆马车。温千觅眼尖，一眼就看见最末辆马车旁拴着匹神骏的黑马，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那是孟兄的马吧？”他拽着徐淳逸的袖子往前跑，“我们能不能跟孟兄同乘一辆车？挤挤更热闹嘛！”
徐淳逸被他拽得踉跄了半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稳住身形。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顿了顿，温千觅率先松开手，假装去拍衣服上的灰，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
孟赫言不知何时己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人交握又匆忙分开的手，眸色沉了沉：“我的车装了兵器，坐不下。”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俩一辆正好。”
温千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徐淳逸推上了旁边的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孟赫言对护卫低声交代了句“多照看那辆马车”，心头莫名一暖。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时，温千觅正扒着车窗往外看。徐淳逸坐在对面，手里捧着本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随着温千觅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看那棵老槐树，枝桠像不像张牙舞爪的妖怪？”温千觅忽然回头，正好撞进徐淳逸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两人视线相缠的刹那，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温千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转回去盯着窗外，脸颊却像被晒得滚烫。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始终没移开，带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温度，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都衬得格外清晰。
行至午后，马车驶入险峻的山道。两旁峭壁如削，风穿峡而过时，带着呜咽似的声响。温千觅早没了看风景的兴致，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神时不时往徐淳逸那边瞟。
“怕了？”徐淳逸合上书，往他身边挪了挪，车厢摇晃时，肩膀不经意撞上他的胳膊。
“谁、谁怕了。”温千觅梗着脖子嘴硬，指尖却悄悄抓住了徐淳逸的衣摆，“就是风太吵了。”
徐淳逸低头看着那截攥得发白的手指，没说话，只是往他那边又靠了靠，让他能抓得更稳些。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风声！紧接着是马嘶和兵刃相接的脆响。温千觅吓得浑身一颤，徐淳逸己经迅速将他按进车厢角落，自己挡在外面，沉声喝道：“坐好别动！”
车帘被猛地挑开，寒光闪闪的刀劈进来的瞬间，徐淳逸拽着温千觅往旁边一滚。刀刃擦着车厢壁劈在木板上，溅起的木屑擦过温千觅的脸颊，带着刺鼻的腥气。
“山匪！”外面传来护卫的吼声。温千觅趴在徐淳逸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悸动。
徐淳逸一手护着他，另一手不知何时摸出了支防身的短匕。他的呼吸拂在温千觅的发顶，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等下我数到三，你就往孟赫言那边跑，别回头。”
温千觅刚想摇头，就听见一声震耳的枪鸣。车外传来山匪的惨叫，他从徐淳逸臂弯里探出头，正看见孟赫言挺枪而立的身影。银枪在他手中化作道流光，枪尖挑着个山匪的衣襟，反手一甩就将人掼在石壁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股慑人的狠劲。
“二——”徐淳逸的声音忽然顿住。温千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个漏网的山匪正举着刀，从侧面扑向毫无防备的孟赫言。
“小心！”温千觅失声惊呼。
孟赫言闻声回枪时，那山匪却突然变招，刀锋转向了离得最近的马车。徐淳逸几乎是本能地将温千觅往身后一推，自己迎了上去。
短匕与钢刀相撞的脆响刺耳欲裂。温千觅眼睁睁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划破徐淳逸的衣袖，带起道刺目的血痕。
“徐兄！”他脑子一片空白，抓起手边的书箱就往山匪身上砸。
混乱中山匪被他砸得一个趔趄，孟赫言的枪己经到了，银亮的枪尖穿透了山匪的肩胛。
风还在峡谷里呼啸，可温千觅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扑到徐淳逸身边，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怎么办啊……”
徐淳逸想抬手替他擦眼泪，刚动了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温千觅立刻攥住他的手腕，胡乱用袖子去擦他手臂上的血，指尖抖得厉害。
“笨手笨脚的。”徐淳逸的声音带着点虚弱，眼神却柔得像化不开的春水，“我没事。”
孟赫言解决完最后一个山匪，大步走过来时，正看见温千觅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帕子按住徐淳逸的伤口。阳光透过车帘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方绣着兰草的帕子很快被血浸透，红得刺眼。
“我这里有伤药。”孟赫言解下行囊，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他蹲下身想查看伤口，温千觅却忽然往旁边挪了挪，把徐淳逸护得更紧了些。
“我来就好。”温千觅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神却异常坚定，“孟兄你先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受伤。”
孟赫言的目光在他发红的眼角顿了顿，又扫过徐淳逸手臂上的伤，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清点人数了。
温千觅颤抖着打开孟赫言留下的伤药，倒出些白色的粉末往伤口上撒。徐淳逸疼得额角渗出冷汗，却始终没再吭一声，只是看着温千觅抿得发白的嘴唇。
“疼吗？”温千觅抬头时，鼻尖差点撞到他的下巴，慌忙往后缩了缩，却被徐淳逸反手抓住了手腕。
“有点。”徐淳逸的拇指轻轻着他的手背，那里还沾着自己的血，温热的，“但看你这副样子，好像比我还疼。”
温千觅的脸“腾”地红了，抽回手时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水壶，水洒了徐淳逸一身。他手忙脚乱地去擦，指尖划过徐淳逸的衣襟，触到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猛地屏住了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药草的气息，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悄悄滋生。温千觅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却舍不得移开手，首到外面传来孟赫言的声音：“前面有处废弃的驿站，我们先去那里休整。”
他这才像惊醒般缩回手，低头假装整理药瓶，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徐淳逸被扶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温千觅想扶他，却被他轻轻避开：“我自己能走。”话虽如此，却任由温千觅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时不时伸手替他拨开挡路的荆棘。
废弃的驿站只剩下断壁残垣，好在还能遮风。孟赫言不知从哪里找来些干柴，很快生起堆火。温千觅把徐淳逸扶到草堆上坐下，又跑去捡了些干净的枯草垫在他身下。
“你坐着别动，我去弄点水。”温千觅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却被徐淳逸拉住了。
“让护卫去就好。”徐淳逸指了指火堆旁的空位，“陪我坐会儿。”
温千觅乖乖坐下，火光跳跃着映在徐淳逸脸上，把他平时清冷的轮廓衬得柔和了许多。他看着徐淳逸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纱布又渗出了点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都怪我，要不是我乱喊，你也不会……”
“不关你的事。”徐淳逸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保护你，是应该的。”
温千觅猛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只有满满的认真，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火堆噼啪作响，孟赫言不知何时坐在了不远处，正低头擦拭着他的银枪，火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吃点东西吧。”孟赫言忽然递过来块干粮，打破了沉默。
温千觅接过来，却没吃，而是掰了半块递到徐淳逸嘴边：“你吃。”
徐淳逸没拒绝，张口咬了下去。温千觅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暮色渐浓时，山风带着寒意卷过驿站。温千觅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徐淳逸身上。徐淳逸睁开眼，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一起盖。”
温千觅的心跳漏了一拍，犹豫了一下，还是挨着他坐下。两人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他偷偷往旁边看，正好看见徐淳逸也在看他，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温千觅。”徐淳逸忽然低声叫他的名字。
“嗯？”温千觅的心跳得更快了。
“以后……”徐淳逸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别再那么冲动了。”
温千觅知道他说的是刚才挡在自己身前的事，鼻子一酸，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那你以后也不许再受伤了。”
他说话时，头发蹭过徐淳逸的脖颈，带来阵微痒的战栗。徐淳逸的手臂微微收紧，将他圈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好。”
不远处的火堆旁，孟赫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缓缓低下头，用布擦拭着枪尖的血迹，动作沉稳，只有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思。
夜渐渐深了，山风还在呜咽。温千觅靠在徐淳逸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很快就睡着了。徐淳逸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他抬眸看向孟赫言，对方正望着跳动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冷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没有剑拔弩张，却有种莫名的张力在悄然蔓延——那是属于两个少年的隐秘心事，在寂静的山夜里，随着篝火一同燃烧，又被小心翼翼地掩藏。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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