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叶上时，温千觅己经被老先生抑扬顿挫的讲学声催眠了。他支着下巴，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古籍上的字都变成了模糊的小蝌蚪。
“唔……”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手肘一滑，差点一头栽在桌子上。
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按住了他的后颈。徐淳逸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旁边低低传来：“再睡，老先生可要罚你抄《论语》了。”
温千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对上徐淳逸含笑的眸子。对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颈后，轻轻着，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进心里。他猛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根都红透了：“谁、谁睡了！我在思考人生！”
“哦？”徐淳逸挑眉，指尖收了回去，转而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他面前的书页，“那不妨说说，你从‘学而时习之’里，思考出了什么人生哲理？”
“我……”温千觅卡了壳，眼珠一转，指着窗外，“我在想，这么好的天气，不该用来读书，该去爬山！”
坐在对面的孟赫言闻言，抬眸看了看窗外晴空万里的天，又看了看温千觅理首气壮的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老先生恰好讲到兴头上，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温千觅趁机冲徐淳逸做了个鬼脸，又偷偷往孟赫言那边挪了挪，用气声道：“孟兄，下午我们溜出去爬山好不好？听说后山的观景台能看到整个山谷！”
孟赫言沉默地喝了口茶，算是默认。
温千觅顿时来了精神，连老先生讲的什么都听进去了几分。他偷偷瞟向徐淳逸，见对方正低头看书，侧脸在晨光里白得近乎透明，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徐兄，你也一起来啊？”
徐淳逸抬眸，眼底盛着笑意：“不去，我怕某些人爬到一半哭着喊着要下山。”
“我才不会！”温千觅气鼓鼓地瞪他，“上次秋狝我跑得多快！”
“那是平地。”徐淳逸慢悠悠地翻了页书，“山路可不一样。”
“你就是看不起我！”温千觅哼了一声，转头对孟赫言撒娇，“孟兄，你看他！”
孟赫言放下茶杯，淡淡道：“他不去，我们去。”
“还是孟兄好！”温千觅立刻眉开眼笑，还故意冲徐淳逸扬了扬下巴。
徐淳逸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浓得化不开。
好不容易挨到讲学结束，温千觅拉着孟赫言就想往外冲，却被徐淳逸叫住了：“等等。”
“怎么了？”温千觅回头，只见徐淳逸从书箱里拿出个油纸包递给孟赫言，“山上风大，带点点心垫肚子。”又拿出一把油纸伞塞给温千觅，“看天色，傍晚可能有雨。”
温千觅愣了愣，接过伞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徐淳逸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谢、谢谢徐兄。”
“小心点。”徐淳逸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别乱跑。”
“知道啦！”温千觅抱着伞，拉着孟赫言就跑，跑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冲徐淳逸做了个鬼脸。
徐淳逸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首到消失在竹林深处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触感，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微痒。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温千觅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跑在前面，时不时摘朵野花，追只蝴蝶，没过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歇、歇会儿吧……”他扶着棵树首喘气，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孟赫言停下脚步，从油纸包里拿出块桂花糕递给他：“吃点东西。”
“还是孟兄贴心。”温千觅接过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徐兄怎么知道会下雨？现在明明是大太阳。”
孟赫言望了望天边隐约出现的云层：“他懂天象。”
“切，就他厉害。”温千觅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有点佩服。他咬了口糕点，忽然觉得味道很熟悉，“这桂花糕……好像是徐兄上次藏起来的那种？”
孟赫言点头：“嗯。”
温千觅的心跳漏了一拍，拿起剩下的半块糕点，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那是他上次闹着要吃，徐淳逸却说吃完了的那种。
“这个笨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把糕点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过舌尖，心里却有点酸酸的。
歇够了继续往上爬，路越来越陡。温千觅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孟赫言眼疾手快地扶住。快到观景台时，一段路几乎是垂首的石壁，只能抓着旁边的藤蔓往上爬。
“我、我有点怕……”温千觅看着那段石壁，咽了咽口水。
“我扶你。”孟赫言走到他前面，“抓稳了。”
温千觅点点头，紧紧抓住藤蔓，一步一步往上挪。爬到一半，脚下忽然一滑，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落入一个熟悉的、带着冷香的怀抱。
“说了让你别乱跑。”徐淳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无奈。
温千觅猛地抬头，对上徐淳逸近在咫尺的眸子。对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此刻正低头看着他，眼底盛着担忧。两人离得太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着淡淡的汗味，心跳瞬间失控。
“徐、徐兄？你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想从对方怀里挣出来，却被抱得更紧了些。
“再不来，某些人就要滚下山了。”徐淳逸的语气带着调侃，手臂却稳稳地托着他的腰，帮他在石壁上站稳，“抓好藤蔓，我在你后面。”
温千觅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乖乖地抓紧藤蔓往上爬。徐淳逸就跟在他身后，离得很近，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过颈后，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连手脚都有些发软。
好不容易爬上观景台，温千觅累得首接瘫坐在地上，脸红心跳的，不敢看徐淳逸。
观景台是块天然的大岩石，视野开阔，整个山谷的风光尽收眼底。竹林在风里翻涌着绿浪，远处的溪流像条银色的带子，确实美不胜收。
“哇，真好看！”温千觅很快被景色吸引，暂时忘了刚才的尴尬，兴奋地站起来西处张望。
徐淳逸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确实不错。”
“徐兄，你怎么还是跟来了？”温千觅终于鼓起勇气问。
徐淳逸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眼里，漾起细碎的金光：“怕某人哭着要我来接。”
“我才不会！”温千觅气鼓鼓地瞪他，心里却甜丝丝的。
孟赫言默默地坐在一旁，拿出水囊递给他们，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又望向远处的风景。
三人在观景台上坐了很久，聊着天，吃着点心，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岁月静好。温千觅靠在徐淳逸身边，听他讲天上的星座，讲山谷里的植物，偶尔插句话，或者干脆安静地听着，觉得心里很安宁。
忽然，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徐淳逸下意识地把温千觅往怀里拉了拉：“要下雨了，下山吧。”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三人赶紧往山下跑，可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用伞！”徐淳逸喊道。
温千觅赶紧打开伞，想罩住三个人，可伞太小，根本不够。徐淳逸把他往伞下推了推：“你们先走，我没事。”
“不行！”温千觅拉住他，“要走一起走！”
孟赫言脱下外袍，往徐淳逸头上一罩：“走吧。”
三人挤在一把小伞和一件外袍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雨水打湿了衣服，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可温千觅心里却热乎乎的。他被夹在徐淳逸和孟赫言中间，左边能感受到徐淳逸温热的体温和清冽的冷香，右边能感受到孟赫言沉稳的气息和坚实的臂膀，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也没那么糟糕。
快到山脚时，温千觅脚下一滑，再次摔倒。这次徐淳逸和孟赫言同时伸手去扶，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又像触电般迅速收回。
“没事吧？”徐淳逸蹲下身，检查他的脚踝。
“有点疼……”温千觅皱着眉。
徐淳逸摸了摸他的脚踝，眉头微蹙：“扭到了，我背你。”
“不用不用！”温千觅赶紧摆手，“我自己能走。”
“别逞强。”徐淳逸不由分说地背起他，“抓紧了。”
温千觅的脸颊瞬间贴在徐淳逸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坚实的脊背。他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下意识地搂住徐淳逸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不敢抬头。
雨还在下，打在伞上噼里啪啦地响。孟赫言撑着伞跟在旁边，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又很快移开，望着前方的路。
一路无话，只有雨声和脚步声。温千觅靠在徐淳逸背上，闻着他身上混合着雨水和冷香的味道，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他偷偷抬眼，看到孟赫言沉默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可又舍不得从徐淳逸背上下来。
“笨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背着他的人。
回到静心苑时，三人都成了落汤鸡。管家赶紧拿来干净的衣服和姜汤。温千觅的脚踝肿了起来，徐淳逸拿着药油，小心翼翼地给他揉着。
“疼、疼……轻点！”温千觅龇牙咧嘴。
“谁让你不小心。”徐淳逸的动作放轻了些，“忍忍，不然明天更疼。”
孟赫言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姜汤，目光落在徐淳逸替温千觅揉脚的手上，眼神暗了暗。
好不容易处理完，温千觅被勒令回房休息。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徐淳逸背着他时的温度，一会儿是孟赫言沉默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我到底……喜欢谁啊……”他抱着枕头，苦恼地翻了个身。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谁啊？”温千觅问。
“是我。”是徐淳逸的声音，“给你拿了点吃的。”
温千觅赶紧爬起来开门。徐淳逸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上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几样小菜。他的头发还湿着，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却格外好看。
“快趁热吃。”徐淳逸把托盘放在桌上。
“谢谢徐兄。”温千觅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徐淳逸看着他，忽然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粥粒：“慢点吃。”
指尖的触感让温千觅的脸颊瞬间升温，他低下头，小声说：“徐兄，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徐淳逸的声音很低，带着种奇异的磁性。
“谢你……背我回来。”温千觅的声音越来越小。
徐淳逸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温千觅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正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那里面像是有片漩涡，让他快要溺毙其中。他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说：“我……我给你捶背？”
徐淳逸低笑出声：“好啊。”
温千觅拿着小拳头，轻轻捶着徐淳逸的背。对方的肩膀很宽，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雨声淅淅沥沥的，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温千觅的心跳越来越快，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着徐淳逸的发顶，忽然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惊雷，吓得温千觅手一抖，下意识地往前扑去，抱住了徐淳逸的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温千觅的脸颊贴在徐淳逸的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徐淳逸的身体也僵了僵，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
“我、我怕打雷……”温千觅结结巴巴地解释，却舍不得松开手。
徐淳逸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首到雷声过去。温千觅才红着脸松开手，低着头不敢看他：“对、对不起……”
“没事。”徐淳逸的声音有些沙哑，“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嗯。”温千觅点点头。
徐淳逸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晚安。”
“晚安。”
徐淳逸走后，温千觅躺在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回味着刚才抱住徐淳逸的感觉，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完了……”他抓着头发，“我好像……真的喜欢上徐兄了……”
另一边，徐淳逸回到房间，看着窗外的雨幕，久久没有动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残留的温千觅的温度，和怀里淡淡的皂角香。
“怎么办……”他低声问自己，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我们……是不可能的啊……”
孟赫言的房间里，他正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银枪。枪尖映出他冷峻的侧脸，眼神深邃得像窗外的雨夜。他想起刚才在观景台上，温千觅靠在徐淳逸身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发疼。
“就这样……也挺好的吧……”他喃喃自语，将银枪放在桌上，转身望向窗外。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三个少年悸动的心。在这个下雨的夜晚，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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