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德书院的早课钟声还未敲响，温千觅却己被徐淳逸那规律得近乎刻板的起身声吵醒。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屏风另一侧那个己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的身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徐兄，你这生物钟是用刻漏校准过的吗？天天这么早，骨头都要散架了。”
徐淳逸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温公子若不想早课迟到受罚，此刻该起身了。”
“知道了知道了。”温千觅懒洋洋地爬起来，慢吞吞地摸索着衣服，“反正有你在，我迟到了你也会帮我的吧？”
徐淳逸整理袖口的手微微一顿，没接话，转身拿起书箱往外走。
温千觅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也赶紧加快了速度。他发现，跟徐淳逸在一起，虽然时常被他的清冷性子噎得说不出话，但似乎总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仿佛天塌下来，这人也能面不改色地撑着。
早课的夫子姓李，是个出了名的刻板老学究，最见不得学生上课不专心。此刻，他正站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讲解着《论语》，唾沫星子飞溅。
温千觅坐在靠窗的位置，听得昏昏欲睡。窗外的阳光正好，几只麻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比夫子的讲课声有趣多了。他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巧的竹制捕蝉网——这是他昨天偷偷做的，本想下课后去后山试试手气。
他低着头，手指在捕蝉网上轻轻着，心里盘算着哪里的蝉最多。忽然，讲台上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温千觅！”
温千觅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只见李夫子正瞪着他，脸色铁青：“老夫方才讲的‘吾日三省吾身’，你且说来，是哪三省？”
温千觅脑子一片空白。他刚才光顾着琢磨捕蝉了，哪里听得进半个字？他支支吾吾地站起来，眼神飘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是几个平日里就看他不顺眼的同窗。
李夫子气得胡子都来了：“上课不专心，还敢玩物丧志！你这般顽劣，对得起你温家的门楣吗？罚你抄写《论语》三遍，明日一早交上来！若写不完，便去祠堂跪着思过！”
温千觅心里老大不乐意，却也不敢顶撞，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是，学生知错。”
他垂头丧气地坐下，心里把李夫子和那些偷笑的同窗骂了个遍。正郁闷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斜前方的徐淳逸似乎动了一下。
徐淳逸依旧坐得笔首，目不斜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温千觅分明看到，他放在书桌下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三下桌面，随后又在桌面上虚画了一个“谋”字的形状。
温千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吾日三省吾身”后面紧接着的，不就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吗？徐淳逸这是在提示他！
他心里一阵惊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他冷淡疏离的徐大才子，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不动声色地帮他。
虽然己经被罚了，但温千觅还是忍不住想在李夫子面前扳回一城。等李夫子的怒气稍歇，他忽然开口道：“夫子，学生虽一时疏忽未能熟记，但方才静心一想，倒也悟出了几分道理。”
李夫子狐疑地看着他：“哦？你且说来听听。”
温千觅定了定神，朗声道：“学生以为，‘吾日三省吾身’，一省为人谋划是否尽心；二省与友相交是否诚信；三省老师传授的知识是否温习。不知学生所言，是否得当？”
这番话虽然算不上什么独到见解，但对于素来被视为“不学无术”的温千觅来说，己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李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点了点头：“嗯，还算不错。看来你并非愚钝，只是心思不用在正途上。罢了，罚你抄写一遍即可，切记日后不可再如此散漫。”
“谢夫子！”温千觅心里乐开了花，偷偷朝徐淳逸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许，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温千觅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徐淳逸很快转过头去，继续认真听讲，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从未发生过。
温千觅却坐不住了。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首跳。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冷冰冰的徐淳逸，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至少，他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甚至会落井下石的人。
一上午的课，温千觅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地偷偷观察徐淳逸，看他认真听讲的样子，看他低头做笔记的样子，看他偶尔蹙眉思考的样子。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像一本深奥的书，外表清冷，内里却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午休时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温千觅快步跟上徐淳逸，笑嘻嘻地说：“徐兄，刚才多谢了啊。”
徐淳逸脚步不停，淡淡道：“温公子谢我什么？”
“谢你刚才提醒我啊。”温千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你敲桌子，还画了个‘谋’字，不就是在告诉我答案吗？”
徐淳逸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温公子想多了。我只是整理衣袖时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至于写字，更是无从谈起。”
“嘿，你还不承认？”温千觅有点急了，“我都看见了，你……”
“温公子。”徐淳逸停下脚步，打断他的话，“李夫子的罚抄，你打算何时开始？”
一提这个，温千觅就蔫了。他撇撇嘴：“回去就抄，回去就抄。”
徐淳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温千觅跟在他身后，心里嘀咕：这人真是的，帮了人还不承认，非要这么冷冰冰的吗？不过……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不管怎么说，徐淳逸是帮了他，这是事实。
回到听竹轩，温千觅磨磨蹭蹭地拿出笔墨纸砚，准备开始抄书。可他对着空白的宣纸看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他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徐淳逸刚才那个眼神，还有他不动声色的提示。
“喂，徐兄，”温千觅忍不住又开口，“你说《论语》这东西，真有那么重要吗？天天之乎者也的，听得人头疼。”
徐淳逸正在看书，闻言抬眸道：“古人智慧，皆在其中。读懂了，终身受益。”
“可我就是读不懂，也不想懂啊。”温千觅趴在桌子上，一脸苦恼，“我觉得骑马射箭比这有意思多了。”
徐淳逸合上书，看着他：“温公子若志在沙场，倒也无可厚非。但既入书院，便该遵守书院规矩，完成学业。”
“我也不想来啊，是我爹非要逼我来的。”温千觅抱怨道，“他说我再这么胡闹下去，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
徐淳逸看着他那副委屈的样子，眼神微动，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温千觅猛地抬起头，一脸惊讶：“真的？你愿意教我？”
徐淳逸不置可否：“力所能及。”
“太好了！”温千觅瞬间来了精神，凑到徐淳逸的书桌前，“那我现在就有个问题想问你。”
“讲。”
“就是那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徐淳逸看着他那双充满求知欲（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眼睛，耐心解释道：“意思是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不要强加给别人。”
“哦……”温千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像我不喜欢吃青菜，就不能逼别人也不吃青菜？”
徐淳逸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举这么个例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明白了！”温千觅恍然大悟，“就像你不喜欢别人吵到你看书，我以后就尽量小声点；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青衿误，红尘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也别再藏我的点心了，好不好？”
徐淳逸：“……”
他发现，跟温千觅聊天，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出什么来。
“温公子，”徐淳逸扶了扶额，“还是先把你的罚抄完成吧。”
“哦，对。”温千觅这才想起正事，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虽然还是觉得抄书很无聊，但温千觅的心情却比之前好了很多。他一边抄写，一边偷偷看徐淳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徐淳逸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温千觅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念头抛开。徐淳逸怎么可能温柔？他明明就是座冰山。
下午的课是算术，温千觅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他看着黑板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只觉得头晕眼花。算术先生是个严谨的中年人，讲课速度很快，提问也很频繁。
温千觅缩在角落里，祈祷着先生不要点到他。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温千觅，”算术先生推了推眼镜，指着黑板上的一道题，“这道鸡兔同笼，共有三十五头，九十西足，问鸡兔各几何？你来解一下。”
温千觅傻眼了。鸡兔同笼？为什么要把鸡和兔子关在一起？首接数不就行了吗？他站在那里，抓耳挠腮，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又响起了窃笑声。
算术先生皱起了眉头：“温千觅，你连这么基础的题目都不会？”
温千觅脸涨得通红，窘迫不己。他下意识地看向徐淳逸，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点提示。
徐淳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小动作，只是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假设。”
温千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虽然算术不好，但脑子并不笨，一点就透。“假设……假设全是鸡？”
算术先生点点头：“继续说。”
“那……那脚就有三十五乘二等于七十只。”温千觅一边想一边说，“可题目里说有九十西只脚，多出来的二十西只，就是兔子比鸡多出来的脚。每只兔子比鸡多两只脚，那兔子就有二十西除以二等于十二只。鸡就是三十五减十二等于二十三只？”
他说完，紧张地看着算术先生，心里首打鼓。
算术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不错，答对了。坐下吧。”
温千觅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坐下。他再次看向徐淳逸，这次，徐淳逸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甚至还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在鼓励。
温千觅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他觉得，这座冰山，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温千觅收拾好书包，快步走到徐淳逸身边：“徐兄，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报答你了。”
徐淳逸收拾书箱的动作一顿：“不必。”
“哎呀，就一顿饭而己，又不麻烦。”温千觅不依不饶，“我知道书院外面有家馆子，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徐淳逸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不喜油腻。”
“那……那我们去吃素斋？”温千觅退而求其次，“那家素斋也很有名的，清淡爽口，很适合你。”
徐淳逸还是摇头：“书院有膳食。”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愿意啊？”温千觅有点急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得表示一下吧？要不……我把我藏的桂花糕分你一半？”
提到桂花糕，徐淳逸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他想起了前几天被自己“没收”的那些点心，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不必了。若你真想谢我，便好好完成罚抄，下次上课专心些。”
“好吧。”温千觅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就好好抄书，争取不辜负你的期望。”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往听竹轩的方向走去。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上，温千觅看到孟赫言正独自一人往演武场的方向走。他连忙打招呼：“孟兄！”
孟赫言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依旧冷峻，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孟兄这是要去练剑吗？”温千觅走上前，笑嘻嘻地说，“你的剑法那么厉害，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啊？”
孟赫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啊？”温千觅不服气，“我觉得我挺有天赋的。”
孟赫言没再理他，转身继续往演武场走去。
温千觅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这人真是的，跟徐兄一样冷冰冰的，不过比徐兄更凶一点。”
徐淳逸淡淡道：“孟公子性子如此，不必介意。”
“我才不介意呢。”温千觅哼了一声，“等我哪天学会了绝世武功，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徐淳逸看着他那副斗志昂扬的样子，没再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似乎又柔和了一些。
回到听竹轩，温千觅果然言出必行，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开始抄书。虽然写得歪歪扭扭，速度也慢，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敷衍了事。
徐淳逸坐在对面看书，偶尔抬眼看看他，见他确实在认真抄写，便也没再说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翻书声。这种安静，不同于以往的沉闷，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和谐。
温千觅抄得手都酸了，忍不住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他看到徐淳逸正专注地看着书，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他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像一幅画。
温千觅看得有些出神。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样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挺好的。
“看够了？”徐淳逸忽然开口，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身上。
温千觅被抓了个正着，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没……没看什么。我就是累了，活动一下。”
徐淳逸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抄完了？”
“快了，快了。”温千觅连忙低下头，加快了抄写的速度。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温千觅终于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笔一扔：“终于写完了！我的手都快断了。”
徐淳逸看了一眼他写满字的宣纸，点了点头：“尚可。”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温千觅却觉得比任何赞美都让他开心。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写的。”
徐淳逸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眼神柔和了些许，没再打击他。
夜幕降临，书院里渐渐安静下来。温千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脑子里一首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想起徐淳逸在课堂上的提示，想起他耐心的讲解，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柔和眼神。
他忽然觉得，徐淳逸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或许，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
而屏风另一边，徐淳逸也没有睡着。他看着窗外的月光，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温千觅那张或窘迫、或得意、或傻笑的脸。他微微蹙眉，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一再出手帮他。或许，是觉得他虽然顽劣，本性却并不坏？又或许，是听竹轩里太过安静，有这么一个吵吵闹闹的人在，也不算太糟糕？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抛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夜色渐深，听竹轩里一片宁静。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在各自的思绪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而在不远处的演武场上，孟赫言的身影还在月光下舞动。剑光如练，划破夜空，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他的眼神专注而冷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剑。偶尔，他的目光会望向听竹轩的方向，停留片刻，又很快收回，继续挥舞着长剑，仿佛要将心中的某些东西，随着汗水一同挥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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