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打湿，泛着清冷的光。温千觅提着简单的行囊，站在朱漆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出发前徐淳逸塞给他的那枚青鸟玉佩，正隔着衣襟贴着心口，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压不住他心头莫名的慌乱。
“哟，我们的小少爷可算回来了。”门房老张叔笑着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包袱，“老爷和大公子在正厅等着呢。”
温千觅的心猛地一沉。以往他从书院回来，父亲顶多让管家传话问几句，从没像这样郑重其事地在正厅等着。“知道了。”他应了一声，脚步有些沉重地往里走。
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听见正厅里传来父亲温明远低沉的咳嗽声。温千觅定了定神，掀开门帘走进去。
“父亲，大哥。”
温明远坐在太师椅上，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脸色有些凝重。他抬眼看向温千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回来了。”
“是。”
“跪下。”温明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千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长兄温千珩。温千珩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气质沉稳，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温千觅咬了咬唇，依言跪了下去。冰凉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知道错了吗？”温明远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
“儿子……不知。”温千觅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书院里调皮了些，怎么就惹得父亲如此动怒。
“不知？”温明远猛地一拍桌案，茶杯里的水溅出大半，“你在书院三年，除了惹是生非，还做了些什么？先生的信都寄到家里来了，说你顽劣不堪，屡教不改，连基本的课业都完不成！”
他拿起桌上的信纸，狠狠摔在温千觅面前：“你自己看！这就是你给温家长的脸！”
温千觅捡起信纸，上面是先生娟秀的字迹，字里行间满是对他的无奈和不满。他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心里又委屈又不服气。他只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经书罢了，又不是真的愚钝。
“父亲，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温明远厉声打断他，“只是觉得温家的脸被你丢尽了还不够？我告诉你，温千觅，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将来怎么接管家里的产业？怎么在京城里立足？”
温千觅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信纸，指节泛白。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可他真的对那些生意经提不起兴趣。他想念书院的日子，想念和徐淳逸一起在月下对酌，想念孟赫言沉默却可靠的身影。
“父亲息怒。”温千珩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有力，“千觅还小，不懂事，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温明远瞪了他一眼：“就是你惯着他！才把他惯得这么无法无天！”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温千觅身上：“罚你在祠堂抄《论语》一百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父亲！”温千觅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一百遍？那要抄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来！”温明远的态度不容置喙，“让你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规矩！”
温千觅还想争辩，却被温千珩用眼神制止了。“还不快谢父亲。”温千珩的声音压得很低。
温千觅咬了咬唇，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闷闷地说了声：“谢父亲。”
“哼。”温明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温千觅才委屈地瘪了瘪嘴，眼圈瞬间红了。“大哥……”
温千珩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扶起来：“好了，别委屈了。父亲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要罚我抄一百遍《论语吗》？”温千觅气鼓鼓地说，“我在书院也不是一事无成啊，我……”他想说他认识了徐淳逸，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父亲和大哥都不喜欢徐淳逸。在他们眼里，徐淳逸清冷孤傲，心思深沉，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温千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祠堂吧，我让人给你送些点心过去。”
“大哥，”温千觅拉住他的衣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徐家要和顾家联姻了？是真的吗？”
温千珩的眼神闪了闪，定定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温千觅的眼神有些闪躲，心脏却在砰砰首跳，“我听书院的同窗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温千珩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是真的。徐家己经放出话来了，下个月初三，徐淳逸和顾家小姐订亲。”
“轰”的一声，温千觅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怎么会……徐淳逸明明说过，他会想办法的……他明明说过，让自己等他的……
“千觅？”温千珩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温千觅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强装镇定：“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这有什么突然的？”温千珩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徐家和顾家本就门当户对，联姻是迟早的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千觅，我警告你，你最好离徐淳逸远一点。”
“为什么？”温千觅下意识地反驳，“徐淳逸他不是……”
“他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价。”温千珩打断他，“你只要记住，他是徐家的嫡长，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徐家的。他和顾家小姐订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他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看着温千觅：“我不管你在书院和他是什么关系，从现在起，都给我断了。温家虽然比不上徐家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你要是敢因为他，给温家惹来麻烦，别怪大哥不认你这个弟弟。”
温千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想为徐淳逸辩解，想告诉大哥，他们不是大哥想的那种关系，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大哥说的是对的。在这个看重门第和声誉的京城，他和徐淳逸之间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不仅会毁掉他们自己，还会连累整个温家。
可是，要他放弃徐淳逸……他做不到。
那个清冷孤傲，却会在自己生病时默默照顾的徐淳逸；那个心思深沉，却会在自己被刁难时巧妙解围的徐淳逸；那个看似冷漠，却会在月下对酌时，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的徐淳逸……
他的身影，早己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底，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大哥，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温千珩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己经让人去给你打听了，下个月就给你定一门亲事。对方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和你正好相配。”
“什么？”温千觅的眼睛猛地瞪大，“大哥，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
“我是你大哥，你的婚事，我自然能做主。”温千珩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等你成了家，就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了。”
温千觅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知道，大哥是认真的。他们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和徐淳逸彻底隔开。
“我不嫁！”温千觅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由不得你！”温千珩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整个温家的意思。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还认温家这个根，就乖乖听话。”
说完，他不再看温千觅，转身就走。
温千觅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无力。他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家族里，他这个嫡幼子，看似备受宠爱，实则身不由己。
祠堂里阴森森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温千觅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论语》和一方砚台。
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却迟迟下不了笔。脑子里全是徐淳逸的身影，全是大哥刚才说的那些话。
徐淳逸要和顾家小姐订亲了……下个月初三……
他想起离开书院前，徐淳逸塞给他那枚青鸟玉佩时，眼神里的坚定和温柔。他说，等他消息。
可是，现在看来，那些承诺，那些温柔，都像是一场梦。一场易碎的，一触即破的梦。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温千觅赶紧用袖子擦掉，却怎么也擦不掉心里的酸楚和委屈。
他不相信，徐淳逸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一定是……
可是，连大哥都这么说了，想必是不会有错的。徐家那样的顶级门阀，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嫡长子，和一个男子纠缠不清？
温千觅越想越觉得绝望，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身。
“徐淳逸……你这个大骗子……”他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丫鬟探进头来，是他房里的贴身丫鬟春桃。
“少爷，您还好吗？”春桃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公子让我给您送些点心和热茶来。”
温千觅赶紧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进来吧。”
春桃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把点心和热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着温千觅红红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少爷，您别太难过了。大公子也是为您好。”
“你不懂。”温千觅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春桃犹豫了一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塞到温千觅手里：“少爷，这是刚才一个小厮送来的，说是给您的。他说，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里。”
温千觅愣了一下，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风骨。
“等我。”
只有两个字，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温千觅灰暗的心房。
是徐淳逸！一定是他！
温千觅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才的委屈和绝望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欣喜。
他就知道，徐淳逸不会放弃的！他就知道，他不是骗子！
“春桃，谢谢你。”温千觅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藏在贴身的衣袋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勇气。
“少爷，您……”春桃看着他瞬间变得明亮的眼睛，有些疑惑。
“我没事。”温千觅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春桃虽然满心疑惑，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祠堂里又恢复了寂静。温千觅坐在蒲团上，手心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感受着上面残存的温度。
徐淳逸说，等他。
好，他等。
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和阻碍，他都等。
他拿起地上的毛笔，重新蘸了蘸墨，在宣纸上写下“论语”两个字。虽然手还有些抖，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坚定。
抄一百遍《论语又》如何？被大哥逼婚又如何？只要徐淳逸还在，只要他还在等自己，他就什么都不怕。
夜色越来越深，祠堂里的烛火摇曳，映着温千觅专注的侧脸。他一笔一划地抄写着，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的希望和决心。
而此刻的温府之外，一轮残月隐在乌云后，仿佛预示着，这场围绕着他们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但温千觅的心里，却因为那两个字，充满了光明。
他知道，前路或许艰难，但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光明。
他等着徐淳逸，就像等待着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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