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地压在头顶。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他们还跟着吗？”温千觅掀起车帘一角，望着身后远处跳动的火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火光像一群贪婪的野兽，死死地追着他们，甩也甩不掉。
徐淳逸按住他的肩，将他拉回车内：“别探头，小心被箭射到。”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温千觅肩头，像一块小小的冰，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温千觅乖乖坐好，却忍不住搓了搓冰凉的手：“我们要去哪啊？这路越来越难走了。”
“去孟家在京郊的一处旧营寨。”徐淳逸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他身上，“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暂时应该安全。”
披风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徐淳逸惯用的味道。温千觅裹紧了披风，鼻尖微微发酸：“孟赫言……会不会因此受牵连？”
“他做事有分寸。”徐淳逸的声音很轻，“再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温千觅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他忽然想起在书院时，他们也曾这样偷偷溜出去夜游，那时候徐淳逸总是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踩着他的影子，觉得天大地大，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天还是那么大，地还是那么广，他却觉得自己像只被追得走投无路的兔子。
“喂，徐淳逸，”温千觅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抓住啊？”
徐淳逸正在检查孟赫言给的令牌，闻言动作一顿，转头看他。昏暗中，温千觅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带着一丝不安，还有一丝倔强。
他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温千觅的头发，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垂，两人都顿了一下。
“放心，”徐淳逸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我在，抓不到。”
“吹牛。”温千觅撇嘴，脸颊却悄悄红了。马车猛地一颠，他没坐稳，身子一歪，首首撞进徐淳逸怀里。
鼻尖撞在他的胸口，闻到那熟悉的清冷气息混着淡淡的汗味，温千觅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他慌忙想坐起来，却被徐淳逸按住了后背。
“别动，”徐淳逸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沙哑，“路不好走，坐稳些。”
温千觅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打在鼓点上，敲得他心慌意乱。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外面的风雨声。温千觅的手指蜷缩着，不小心碰到了徐淳逸腰间的玉佩——是他送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兔子。
他忽然想起书院那次温泉，雾气氤氲中，他也是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徐淳逸的侧脸，心跳得像要炸开。那时候的暧昧还带着少年人的试探和羞怯，而现在，却多了几分生死相依的沉重。
“徐淳逸，”温千觅的声音闷闷的，“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啊？”
徐淳逸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着他的发顶：“不知道。但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温千觅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传来的呼喊声打断。
“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分开追！”
“别让他们跑了！徐老爷有令，抓住温千觅，重重有赏！”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车夫忽然惨叫一声，马车猛地往一边倾斜，温千觅惊呼一声，被徐淳逸紧紧护在怀里。
“抓紧！”徐淳逸低喝一声，掀开马车底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快进去！”
“那你呢？”温千觅急道。
“我引开他们，随后就到。”徐淳逸将那个刻着鹰隼的令牌塞到他手里，“拿着这个，去营寨找一个姓赵的校尉，他会收留你。”
“我不！”温千觅抓住他的手，眼眶通红，“要走一起走！”
“听话！”徐淳逸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指尖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腕，“我不会有事的。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等我来找你。”
外面传来剧烈的撞击声，马车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徐淳逸不再犹豫，猛地将温千觅推进暗格，盖好底板。
温千觅在狭小的空间里蜷缩着，能听到外面兵刃相接的脆响，还有徐淳逸清冷的喝声。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知道徐淳逸是为了保护他，可他心里就是慌得厉害，像有一只手在狠狠揪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温千觅在暗格里憋得快要窒息，手脚都麻了。他挣扎着想要推开底板，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小公子？”是孟赫言身边的那个亲卫。
温千觅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是你？”
“是我，公子让属下过来接应您。”亲卫的声音压得很低，“徐公子引开了大部分追兵，让我们先送您去营寨。”
温千觅的心猛地一沉：“他呢？他什么时候来？”
“徐公子说，他处理完那边的事就会赶来。”亲卫扶着他从暗格里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走。”
温千觅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心里像缺了一块。他攥紧手里的令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好，我们走。”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亲卫带着他钻进旁边的密林，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艰难地往营寨方向移动。
山路湿滑，温千觅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亲卫及时扶住。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徐淳逸的影子。
他会不会有事？那些追兵那么多，他一个人应付得来吗？他说会来找他，是不是真的？
“前面就是营寨的范围了。”亲卫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片黑漆漆的山坳，“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属下只能送您到这里，剩下的路，您自己小心。”
温千觅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慌：“谢谢你。”
亲卫抱了抱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温千觅深吸一口气，握紧令牌，独自走进了密林。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冷得他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西周静得可怕，只有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他开始害怕，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坚持和徐淳逸一起走。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隐约有火光。他心里一喜，加快脚步走过去，发现是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面燃着一堆篝火，一个穿着军装的汉子正坐在火堆边擦剑。
“谁？”那汉子听到动静，立刻警惕地站起来，手按在剑柄上。
温千觅连忙拿出令牌：“我……我是来投奔赵校尉的，这是信物。”
那汉子看到令牌，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警惕：“跟我来。”
温千觅跟着他走进山神庙后面的一个山洞，洞里别有洞天，竟然藏着不少士兵。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前看地图，想必就是赵校尉。
“校尉，人带来了。”
赵校尉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温千觅，接过令牌看了看，点了点头：“孟公子己经传信过来了。温小公子，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一个小兵领着温千觅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山洞，里面铺着些干草，还算干净。“公子，您先在这儿歇歇，我去给您弄点吃的。”
温千觅点了点头，疲惫地坐在干草上。奔波了大半夜，他早就累得浑身散架，可心里却惦记着徐淳逸，怎么也睡不着。
他靠在石壁上，听着外面的雨声，脑子里全是徐淳逸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在马车上的眼神，想起他捏着自己手腕的力度，想起他说“等我来找你”时的语气。
他不会骗自己的，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温千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他心里一紧，连忙站起来，走到洞口张望。
只见赵校尉正和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身形挺拔，即使背对着他，温千觅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徐淳逸！”他惊喜地叫出声，冲了出去。
那人猛地回头，果然是徐淳逸。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水，手臂上还缠着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但眼神依旧明亮。
“千觅。”徐淳逸看到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温千觅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眶一热：“你没事吧？我还以为……”
“我说过，我不会有事的。”徐淳逸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温千觅却主动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你回来了就好。”
徐淳逸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抬手，回抱住他，力道很紧，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山洞里的士兵都识趣地转过身，假装没看见。只有赵校尉站在不远处，看着相拥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雨还在下，敲打着洞口的岩石，发出单调的声响。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剪影。
“徐淳逸，”温千觅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后怕，“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把我一个人丢下。”
“好。”徐淳逸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丢下你。”
温千觅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徐淳逸面前：“给你。”
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后一块桂花糕，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虽然有些受潮了，却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徐淳逸看着那块桂花糕，又看了看温千觅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笑了。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疲惫和阴霾。
“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接过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递给温千觅，“一起吃。”
温千觅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安心的暖意。他看着徐淳逸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觉得，就算是这样亡命天涯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通红的炭火。徐淳逸靠在石壁上，温千觅枕着他的腿睡着了，呼吸均匀，像个孩子。
徐淳逸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指尖的温度温柔得像水。他看着温千觅沉睡的侧脸，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徐家和温家绝不会善罢甘休，顾悦荞也不会放过他们。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比现在更加艰难。
但他不会放弃。
为了身边这个人，他愿意踏遍荆棘，劈开迷雾，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徐淳逸低下头，在温千觅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千觅，等过了这阵风头，我就带你去江南。那里有小桥流水，有杏花烟雨，没有这么多的纷争和算计，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安稳地过日子。
他轻轻抚摸着温千觅的头发，在心里默默说道。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他们的逃亡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这一次，徐淳逸的心里充满了力量。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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