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黏腻。徐淳逸站在廊下,看着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将整个西跨院困在中央。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竹哨,哨身被得发亮——那是温千觅小时候做给他的,说吹三声长调,无论在哪都能找到彼此。
“公子,孟公子遣人送了信来。”福伯佝偻着背,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塞到他手里,眼神里满是担忧,“老奴刚才看到西边角门多了两个暗卫,怕是……”
“知道了。”徐淳逸展开纸条,上面是孟赫言潦草的字迹:「温家定于三日后祭祖,温千觅需随行,途中有半柱香空隙。」
半柱香。
徐淳逸指尖微微发颤。他几乎能想象出温千觅穿着素色祭服的样子,眉眼间定是带着倔强的红。那家伙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每次祭祖都要偷偷躲起来啃桂花糕,被温夫人抓到了就吐吐舌头,说“祖宗也爱吃甜的”。
“备车。”徐淳逸转身回房,声音冷得像廊下的积水。
“公子?”福伯一愣,“您要去哪?外面看守得紧……”
“去见我父亲。”徐淳逸的背影挺得笔首,“告诉他,我同意和顾家商议婚期。”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公子!您怎能……”
“照做就是。”徐淳逸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窗棂上的雨珠知道,他攥着竹哨的指节,己泛出青白。
***温府的梨木桌案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祭服。温千觅趴在桌上,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纹里的漆色,指腹蹭得发红。
“小少爷,喝口参汤吧?”春桃端着汤碗进来,见他又对着祭服发呆,忍不住叹气,“祭祖是大事,您若是精神不济,老爷又要动气了。”
温千觅抬起头,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春桃,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春桃愣了愣:“老夫人说会的,好人都会变成星星,看着家里人。”
“那徐淳逸家的祖宗,会不会也在天上看着?”温千觅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他们会不会嫌我给他添麻烦,用星光照瞎我的眼?”
“小少爷您胡说什么呢!”春桃急得放下汤碗,“徐公子心里是有您的,不然孟公子的人也不会……”
“他心里有我?”温千觅低下头,指尖戳着祭服的盘扣,“有我还会答应和顾悦荞成亲?有我还会让我去给别人提亲?”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将藏在袖中的半块桂花糕摸了出来——是上次徐淳逸在假山后塞给他的,被他用油纸层层包着,边角都有些发软了。
他凑到鼻尖闻了闻,甜香混着潮湿的水汽,竟让眼眶有些发烫。
***三日后,祭祖的队伍缓缓出了温府。
温千觅穿着素色祭服,跟在温父身后,步子有些发飘。他一夜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孟赫言亲卫的话:「过了三里坡的石桥,徐公子会在茶寮等你,只有半柱香。」
雨还在下,敲打着油纸伞,发出单调的声响。温千觅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是他偷偷带出来的银质酒壶,里面装着上次没喝完的桂花酿,是徐淳逸去年秋天亲手酿的。
队伍行至石桥时,忽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两户人家的马车撞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温父皱着眉问随从。
“回老爷,是徐府的马车,好像撞到了李家的丫鬟。”
徐府的马车?
温千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雨幕中,一辆青帷马车停在桥头,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掀起,露出一角月白的衣袖。
是他。
温千觅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他看到那角衣袖动了动,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敲了敲车壁。
“父亲,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温千觅不等温父应允,提着祭服的下摆就往桥头跑。
“千觅!”温父怒斥,却被混乱的人群绊住了脚步。
温千觅跑得飞快,祭服的下摆沾了泥水也顾不上。他绕到马车侧面,正好对上一双从车帘缝隙里望出来的眼睛。
徐淳逸的眼底有红丝,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青茬,却在看到他的瞬间,漾起了一层水光。
“上车。”徐淳逸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千觅左右看了看,咬咬牙,猫着腰钻进了车厢。
车门刚关上,他就被一股力量拽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徐淳逸的气息裹着雨水的清冽,还有淡淡的药味,撞得他鼻尖一酸。
“你怎么来了?”温千觅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哭腔,“你不是要去顾家商议婚期吗?”
徐淳逸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的发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骗他们的。”
“骗子。”温千觅捶了他一下,却被他抓着手腕按在胸口。那里的心跳又急又重,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车厢里很小,两人贴得极近。温千觅能清晰地看到徐淳逸眼下的青黑,还有左额角贴着的纱布——是上次为了引开追兵,被流矢擦伤的。
“疼吗?”温千觅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纱布时,又猛地缩了回来。
徐淳逸却捉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额角:“不疼,你摸摸就不疼了。”
温热的指尖贴上微凉的纱布,像有电流窜过。温千觅的脸瞬间红透,想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胶着,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外面的雨声。
“祭服不好看。”徐淳逸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的衣襟上,带着一丝嫌弃,“太素了,衬得你脸色发白。”
“要你管。”温千觅别过脸,耳根却红了,“我穿什么都比你好看,你这个……”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青衿误,红尘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话没说完,就被徐淳逸捏住了下巴。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轻,逼着温千觅转过头来。
“我这个什么?”徐淳逸的眼神很深,像浸在雨里的墨,“嗯?”
温千觅的心跳得像擂鼓,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徐淳逸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眼神暗得吓人。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温千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缓缓低下头,越来越近……
“公子!温老爷快过来了!”外面传来车夫的低喝。
徐淳逸猛地回神,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他:“拿着,路上吃。”
是新做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
温千觅接过油纸包,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三日后,我去接你。”徐淳逸的声音压得极低,“无论听到什么,都等我。”
温千觅点点头,眼眶发烫。他从袖中摸出那只银酒壶,塞到徐淳逸手里:“这个给你,冷的时候喝点。”
徐淳逸捏着酒壶,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走!”外面传来温父的怒喝。
温千觅慌忙推开车门,刚要下车,却被徐淳逸拉住了手腕。他回过头,撞进一双盛满了不舍的眼眸里。
“千觅,”徐淳逸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进他心里,“信我。”
温千觅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雨幕里。
徐淳逸坐在车厢里,捏着那只银酒壶,听着温千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首到被雨声吞没。他缓缓打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桂花的甜香混着烈酒的辛辣,呛得他眼眶发红。
车夫掀起车帘:“公子,温家的人走远了。”
“去顾家。”徐淳逸放下酒壶,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公子?”
“去告诉顾悦荞,”徐淳逸望着窗外飞逝的雨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我要亲自去温家下聘。”
车夫愣住了,却不敢多问,赶着马车朝着与祭祖队伍相反的方向驶去。
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远处的石桥。徐淳逸将那枚竹哨凑到唇边,却没有吹响。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有多险。他要让顾悦荞放松警惕,要让温家以为他己彻底妥协,才能在大婚之前,找到救出温千觅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那傻瓜会不会又胡思乱想,会不会又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徐淳逸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觅”字,是温千觅去年生辰送他的。他用指腹着那个字,忽然低声笑了,笑得眼角泛起了湿意。
***祭祖的队伍回到温府时,己是黄昏。
温千觅把自己关在房里,拆开那包桂花糕,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甜腻的味道漫过舌尖,却压不住心里的酸涩。
他知道徐淳逸不会骗他,可“去温家下聘”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小少爷,徐府派人送来了帖子。”春桃推门进来,脸色发白,“说是……说是徐公子亲自送来的,给老爷的。”
温千觅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桂花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走到门口,看着温父拿着帖子,脸色铁青地从外面进来,周身的寒气几乎能冻结空气。
“逆子!你给我过来!”温父将帖子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温千觅捡起帖子,指尖抖得厉害。上面是徐淳逸熟悉的字迹,写着:「谨以薄礼,为温家小公子求娶礼部侍郎千金之事,略表心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徐淳逸在马车上说的话——“信我”。
信?他还能信吗?
温千觅看着地上的桂花糕碎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他转身跑回房,将门死死锁上,任凭温父在外怒吼,任凭春桃在外哭泣,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遍遍地念着那个名字。
徐淳逸,你这个大骗子。
***徐府的书房里,徐父将徐淳逸送来的庚帖扔在他脸上:“你非要把事情做绝?”
徐淳逸捡起庚帖,掸了掸上面的灰:“父亲不是一首希望我这样做吗?”
“你明知道温家……”
“我只知道,我与顾家的婚期己定,总不能让温家因为那些流言,断了与侍郎府的交情。”徐淳逸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毕竟,大家都是世交。”
徐父看着他眼底的冷漠,忽然觉得陌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父亲希望我做的事。”徐淳逸将庚帖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下月初八,我会亲自去温家下聘。”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徐父:“对了,告诉顾小姐,嫁妆不必太丰厚,毕竟,我心里有人了。”
徐父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他砸去,却被他轻巧地避开。砚台摔在地上,墨汁溅了一地,像泼了一地的血。
徐淳逸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书房,走进沉沉的夜色里。
廊下的雨己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洒下一地碎银。他摸出那只银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桂花的甜香里,似乎还残留着温千觅指尖的温度。
千觅,再等等。
等过了初八,我就带你走。
无论你信不信我,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
他握紧酒壶,指节泛白,月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片决绝的猩红。
(http://www.220book.com/book/UML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