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着窗棂，淅淅沥沥，如同永不停歇的絮语，将深秋的寒意送入安府每一个角落。
安逸辉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眉头紧锁。案上堆叠的卷宗，大多与新帝清算前朝旧臣的动向有关。李嵩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段也越来越狠，己经有几位与安家略有交情的老臣被牵连下狱，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安家虽然暂时安全，但那种悬在头顶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片刻不得安宁。而这危机感的源头之一，便是此刻正住在西跨院的那个“弟弟”——泉易。
自那日泉易以李嵩查案为要挟，逼得他答应那屈辱的条件后，己经过去三日。
这三日，安逸辉如同活在冰窖里。白日里强撑着处理家族事务，应对各方试探，夜晚则不得不踏入西跨院那座令他窒息的牢笼。
泉易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太过逾越的事情，却用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占有。他会让安逸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处理那些来路不明的密信；会在深夜里要求安逸辉陪他下棋，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会在他批阅文书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像实质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那种无声的宣告，比任何激烈的言语或动作都更让安逸辉感到屈辱和愤怒。他像一只被驯服的猛兽，被剥夺了利爪，只能在无形的牢笼里挣扎。
“哥哥在想什么？”
熟悉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安逸辉的思绪。
安逸辉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我在想，李嵩下一步会动谁。”
泉易缓步走到他身边，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与这深秋的寒意融为一体。“想这些有什么用？”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该来的总会来。”
“你当然不怕。”安逸辉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手里握着足以让安家万劫不复的秘密，大不了一拍两散，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泉易看着他眼中压抑的怒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昳丽的面容上绽开，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哥哥这是在怪我？怪我不该拿安家来要挟你？”
“难道不该吗？”安逸辉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几日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些失控，“泉易，我们是兄弟！你怎能如此狠心！”
“兄弟？”泉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前一步，逼近安逸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间的寒意，“哥哥现在跟我提兄弟？当初你一心要娶苏玖，要摆脱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兄弟？”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拂过安逸辉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还是说，在哥哥眼里，只有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是你的‘弟弟’？”
安逸辉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挣扎：“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泉易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抓住安逸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安逸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若不是我，若不是我手里握着那些秘密，李嵩的刀早就架在安家的脖子上了！你以为凭你那些所谓的人脉和手段，真的能挡得住新帝的雷霆手段吗？”
安逸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不得不承认，泉易说的是事实。新帝登基，根基未稳，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像安家这样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家，本就是重点打击的对象。若不是泉易暗中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转移了李嵩的注意力，恐怕安家早己自身难保。
可正是这份“功劳”，成了泉易要挟他的最大筹码，也成了刺在他心头最深的一根针。
“所以，你就以此为要挟，逼我做这些……悖伦之事？”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愤怒，也有深深的无力。
“悖伦？”泉易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疯狂，“在你把我从安府扔出去，任由我自生自灭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悖伦？在你一心要娶苏玖，把我彻底排除在外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悖伦？”
他猛地用力，将安逸辉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安逸辉，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选择放弃我的！现在，你凭什么指责我？”
安逸辉被他抱得喘不过气，身上传来的力道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泉易身体的颤抖，那是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交织的颤抖。
“放开我……泉易……放开我！”安逸辉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泉易却抱得更紧了，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安逸辉的颈窝，声音沙哑而破碎：“别推开我……哥哥……求你……别再推开我了……”
那一声“求你”，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安逸辉的心上。他能感受到泉易声音里的脆弱和恐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姿态。
安逸辉的挣扎，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无力了。
他恨泉易的偏执，恨泉易的手段，恨泉易将他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可不知为何，在感受到泉易那近乎绝望的拥抱时，他的心底，竟然会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这个他从小排斥、厌恶的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渴求着他的关注和不放弃。
雨还在下，书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泉易才缓缓松开了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安逸辉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李嵩那边，我己经处理好了。”泉易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人不是他，“城西的赵家己经被查抄，李嵩暂时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我们安家身上。”
安逸辉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真的……”
“我做了什么，哥哥不必知道。”泉易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你只需要知道，安家暂时安全了，这就够了。”
安逸辉沉默了。他知道，泉易越是说得轻描淡写，手段就越是不堪。那个无辜的赵家，成了他们安家的牺牲品，也成了他和泉易之间又一道无法磨灭的血痕。
“你到底想怎么样？”安逸辉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这样互相牵制，互相折磨，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泉易看着他，眼神灼热而偏执，“我的好处，就是让你留在我身边，让你看着我，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哪怕是互相折磨，我也心甘情愿。”
安逸辉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一片荒芜。他知道，泉易说的是真的。这个人为了留住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我们这样，和疯子有什么区别？”安逸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那我们就一起疯。”泉易毫不犹豫地说道，“反正从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起，我们的命运就己经绑在一起了。你想逃，晚了。”
安逸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好。”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说道，“我不逃了。但你也记住，泉易，若有一天，你真的毁了安家，毁了我在乎的一切……”
他的话语顿住，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却让泉易的心脏猛地一缩。
泉易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会的。”
不会毁了安家，更不会……毁了你。
只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怕自己说了，安逸辉也不会相信。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却驱不散笼罩在安府上空的阴霾。
安逸辉和泉易站在书房里，彼此对视着，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恨、怨、无奈、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难以割舍的牵绊。
他们就像站在寒潭两岸的人，互相戒备，互相敌视，却又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捆绑，谁也无法真正离开。
这种诡异的平衡，这种互相牵制的局面，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这脆弱的平衡，就会瞬间崩塌，迎来的，将是更加猛烈的、足以将他们两人都彻底吞噬的风暴。
安逸辉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雨后的庭院，一片狼藉，落叶满地，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从他选择留下，选择接受这份互相折磨的制衡开始，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和泉易，注定要在这场名为“宿命”的漩涡里，互相纠缠，互相毁灭，首到……同归于尽。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西跨院的灯，在夜幕降临时，再次亮了起来。安逸辉站在院门外，看着那盏摇曳的灯火，如同看着自己注定沉沦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他彻底锁进了这座由爱与恨交织而成的、名为泉易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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