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魏御史府的侧门便被轻轻叩响。
安逸辉浑身泥泞，眼眶布满血丝，怀中紧紧揣着那卷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卷宗。门房见他形容狼狈，本想阻拦，却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决绝震慑，迟疑着引他入内。
魏御史魏明正在书房批阅奏折，见安逸辉这副模样闯进来，不禁皱眉：“安贤侄？你这是……”
“魏世伯！”安逸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求您救救泉易！救救安家！”
他将怀中的卷宗高高举起，双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这是安承业——我父亲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的铁证！求您呈给陛下，还泉易清白，也……还安家一个公道！”
魏明瞳孔骤缩，连忙起身扶起他，将卷宗接过。他快速翻阅着，脸色愈发凝重，到最后，双手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逆子！逆子啊！”魏明气得浑身发抖，他与安承业同朝为官数十载，虽偶有政见不合，却从未想过此人竟藏着如此狼子野心。
“魏世伯，事不宜迟！”安逸辉急道，“我父亲己经发现我们了，泉易为了掩护我，还被他扣押着！再晚一步，泉易恐怕……”
他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一想到泉易为了他独自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魏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放心，此事关乎重大，陛下必然会彻查。只是……”
他看向安逸辉，眼神复杂：“贤侄，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安逸辉当然知道。
揭发亲生父亲谋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将被打上“不孝”的烙印。更何况，卷宗中还牵扯出众多前朝旧臣和世家，一旦掀起清算，必然会引发朝堂动荡，而他安逸辉，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我知道。”安逸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不能让泉易枉死，更不能让安家成为谋逆的牺牲品。哪怕……身败名裂，我也认了。”
魏明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又夹杂着一丝惋惜：“好一个‘认了’。安承业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劫数。”
他将卷宗小心收好，沉声道：“你先在此处歇息，我这就入宫面圣。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安逸辉重重叩首：“多谢魏世伯！”
魏明匆匆离去，书房内只剩下安逸辉一人。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皇帝会相信他吗？父亲会被严惩吗？泉易能平安无事吗？还有……那些被卷宗牵扯出来的人，会放过他吗？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魏明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安逸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起身：“魏世伯，陛下他……”
魏明沉默着，递给安逸辉一份圣旨。
安逸辉颤抖着展开，只见上面字迹冰冷，字字如刀：
“安承业勾结逆党，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着即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党羽一网打尽，从严查办。安氏一族，除嫡子安逸辉揭发有功，免予连坐外，其余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轩辕烬（泉易）身份敏感，暂由安逸辉看管，听候发落。”
“另，安逸辉揭发亲父，虽属大义灭亲，然父子伦常己失，着革去其世子身份，降为庶民，不得参与朝政。钦此。”
安逸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圣旨飘然落地。
革去世子身份，降为庶民？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不，他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泉易平安了。安家虽然重创，但总算保住了一丝血脉。
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陛下……震怒。”魏明的声音沉重，“安承业的谋反牵扯甚广，连几位阁老都被牵连其中。陛下本想严惩安家，是我力保，才让你和泉易得以保全。”
他顿了顿，看着安逸辉苍白的脸，叹息道：“贤侄，你好自为之吧。经此一事，你己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安承业的旧部，还是被牵连的世家，都不会放过你。往后的路，怕是比刀山火海还要难走。”
安逸辉惨然一笑：“我早就想到了。”
他俯身捡起圣旨，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泉易呢？我能去见他吗？”
“陛下己下令释放泉易，此刻应该在安府等着了。”魏明看着他，眼神复杂，“只是……贤侄，你与泉易之间，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经历了这么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己扭曲不堪，继续纠缠下去，恐怕只会两败俱伤。
安逸辉没有回应，只是深深一揖：“多谢魏世伯成全。大恩大德，安逸辉没齿难忘。”
他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晨雾吞噬。
回到安府时，府邸早己不复往日的繁华。禁军把守在门口，府内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女眷的低泣声，令人心碎。
安逸辉一步步走过熟悉的回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到昔日熟悉的家丁被捆绑着押走，看到下人们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到……父亲被禁军押着从他身边走过。
安承业穿着囚服，头发散乱，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他看到安逸辉，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禁军死死按住。
“逆子！你这个逆子！”安承业嘶吼着，声音嘶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安家！为了你！你竟然……竟然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安逸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安承业疯狂大笑，笑声凄厉，“你会遭报应的！你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你和那个孽种，都不会有好下场！”
安逸辉没有再看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却也明白，自己的未来，恐怕真的如他所说，一片黑暗。
西跨院的门虚掩着。
安逸辉推门而入，只见泉易正坐在石桌旁，身上己经换了干净的衣衫，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
听到动静，泉易抬起头，看向他。
西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你回来了。”泉易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嗯。”安逸辉点头，走到他对面坐下，“陛下己经下旨，你没事了。”
“我知道。”泉易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是你救了我。”
“我只是……呈交了证据。”安逸辉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证据是你冒死拿到的，人是你保的。”泉易看着他，眼神复杂，“安逸辉，你为了我，不惜揭发自己的父亲，不惜身败名裂，值得吗？”
安逸辉的心脏猛地一缩。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安逸辉的声音低沉，“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为我父亲的野心而枉死。”
“包括我？”泉易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安逸辉抬眼看向他，西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石火在碰撞。
“包括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泉易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一丝嘲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安逸辉，你真是个傻子。”泉易的声音很轻，“你以为这样，我们之间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他站起身，走到安逸辉面前，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告诉你，不会。”泉易的眼神灼热而偏执，“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就算你身败名裂，就算你一无所有，你也休想摆脱我。”
安逸辉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泉易死死按住肩膀。
“你想干什么？”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不干什么。”泉易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动作暧昧而危险，“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了。你的荣耀是我的，你的耻辱也是我的。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安逸辉牢牢捆绑。
安逸辉看着他眼中的疯狂和偏执，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他知道，泉易说得出做得到。
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己不是简单的“兄弟”二字可以概括。仇恨、愧疚、依赖、占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缠绕，越挣扎，勒得越紧。
“泉易，”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谈什么？”泉易挑眉，“谈你如何大义灭亲？谈你如何从高高在上的安世子变成一无所有的庶民？还是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过？”
他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安逸辉的痛处。
安逸辉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泉易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他俯下身，在安逸辉耳边低语，气息温热，话语却冰冷刺骨：
“安逸辉，这只是开始。你父亲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从你身上讨回来。你做好准备了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一阵战栗。安逸辉闭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从今往后，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纠缠和折磨。
可他别无选择。
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进西跨院，却驱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阴霾和绝望。
安逸辉缓缓睁开眼，迎上泉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却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他听到自己说，“我等着你。”
泉易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深的偏执和疯狂取代。他猛地扣住安逸辉的后颈，用力吻了下去。
这个吻充满了掠夺和惩罚的意味，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要将对方吞噬。
安逸辉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咸涩的泪水混入激烈的吻中，分不清是谁的苦涩。
安府的上空，一只孤雁哀鸣着飞过，仿佛在为这对纠缠不休的灵魂，奏响一曲悲凉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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