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团沉沉压在天际，将别苑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霾中。
安逸辉坐在窗前，手中捏着那封来自苏玖的信，指尖几乎要将信纸戳破。信上的字迹依旧温婉，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苏家近来似乎也受到了安父一案的牵连，朝中有人借机发难，虽未伤及根本，却也让苏父焦头烂额。
“……安逸辉，我知你此刻亦身处困境，本不该再让你烦心。只是……父亲近日忧思过度，卧病在床，家中事务繁杂，我……”
信写到此处便断了，墨迹有些晕染，像是写信人写到一半时心绪大乱，滴下的泪或是不慎洒上的水渍。
安逸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亏欠苏玖的，实在太多了。
他本该是她的依靠，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可如今，他不仅自身难保，还要连累苏家一同陷入这泥沼。
“在想什么？”
泉易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丝惯有的慵懒，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安逸辉沉浸的愧疚。
安逸辉猛地将信收起，转身看向门口。泉易斜倚在门框上，一袭墨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狭长的凤眸半眯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有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与你无关。”安逸辉的声音冷硬，刻意拉开距离。
泉易却像是没听见，缓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安逸辉紧握的拳头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是在想苏玖？”
安逸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没有回答，却己是默认。
泉易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方才的慵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锐利。“她有什么好想的？一个即将成为你妻子的女人，却连你此刻的处境都无法理解，只会给你添乱。”
“你闭嘴！”安逸辉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苏玖不是你能妄议的！”
“我妄议？”泉易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那你告诉我，她能为你做什么？在你被世人唾弃的时候，她能站出来为你说一句话吗？在你被皇帝猜忌的时候，她能为你分忧解难吗？”
他步步紧逼，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字一句地戳在安逸辉的痛处：“她不能。她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享受着你用牺牲换来的安稳，然后心安理得地做她的安夫人。”
“你懂什么！”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与她之间，不是你能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泉易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能清晰地闻到安逸辉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安逸辉近日忧思过度，夜不能寐，太医开的安神药的味道。
泉易的目光变得幽深，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选择一个什么都给不了你的女人，也不愿回头看看我。”
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安逸辉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襟上，指尖划过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哥哥，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泉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哪怕是我的身份，我的仇恨，我的性命……可她能吗？”
安逸辉的心脏猛地一缩，被泉易指尖划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猛地后退一步，避开泉易的触碰，呼吸有些急促：“泉易，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泉易不肯罢休，再次逼近，“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对她，不过是责任，是愧疚，是你作为安家长子必须承担的枷锁！而你对我……”
他顿了顿，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安逸辉融化：“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安逸辉的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泉易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混杂着一丝危险的欲望，将他整个人包裹。
“不……不是的……”安逸辉的声音越来越低，反抗也越来越无力。他不得不承认，泉易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内心深处那个被死死锁住的角落。
他对苏玖，的确有责任，有愧疚，有欣赏，却唯独没有那种让他心跳失控、辗转反侧的悸动。
而这种悸动，他却在泉易一次次的靠近、一次次的挑衅中，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泉易看着安逸辉泛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唇瓣，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他缓缓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安逸辉的唇瓣，带着致命的诱惑。
“哥哥，承认吧。”泉易的声音低沉而磁性，“你想要我。”
温热的唇瓣轻轻擦过安逸辉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安逸辉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就在泉易的唇即将再次落下的那一刻，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安忠焦急的声音：“少爷！不好了！苏家派人来报，说苏小姐……苏小姐她出事了！”
安逸辉猛地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力推开泉易，踉跄着冲了出去：“怎么回事？苏玖她怎么了？”
泉易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看着安逸辉毫不犹豫的背影，眼中的势在必得瞬间被冰冷的阴鸷取代。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苏玖……又是苏玖。
看来，是时候让这个碍事的女人，彻底从他们之间消失了。
安逸辉冲到前厅，只见一个苏家的家丁神色慌张地站在那里，见到安逸辉，立刻跪了下来：“安少爷！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逸辉扶起他，声音急促。
“小姐……小姐她被人污蔑与人私通，现在……现在被老爷禁足在房里，还说要……要解除与您的婚约，将小姐送往家庙！”家丁的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安逸辉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这不可能！苏玖不是那种人！是谁在污蔑她？”
“是……是二皇子那边的人。”家丁嗫嚅道，“他们说……说小姐与前朝余孽有所勾结，还拿出了……拿出了小姐与陌生男子见面的画像……”
二皇子？
安逸辉的瞳孔骤然收缩。二皇子与安父素来不和，安父倒台后，他一首伺机想要彻底打压安家，没想到竟然会将主意打到苏玖身上！
“画像呢？我要看画像！”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家丁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递给安逸辉。
安逸辉颤抖着将画轴展开，画上的女子虽然身形与苏玖相似，但眉眼间却缺乏苏玖独有的温婉灵气，显然是有人刻意模仿。而她对面的男子，身形模糊，根本看不清样貌。
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卑鄙！”安逸辉猛地将画轴攥紧，指节泛白，“我现在就去苏家！”
“哥哥。”
泉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现在过去，又能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安逸辉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这不用你管！”
“我不管？”泉易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以为这只是针对苏玖吗？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只要你现在踏出这个别苑，等待你的，就是与苏玖同罪的下场。”
安逸辉的身体猛地一僵。
泉易说得对。
二皇子此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是想利用苏玖，引自己出面，然后将他一同拖下水，彻底断绝安家翻身的可能。
可是……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苏玖被人如此污蔑，毁了一生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泉易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无助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想救苏玖，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安逸辉的瞳孔骤然收缩，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条件？”
泉易的目光落在安逸辉的唇上，眼神灼热而危险：“今晚，留下来陪我。”
安逸辉的呼吸瞬间停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你说什么？”
“我说，想让苏玖平安无事，就留下来陪我。”泉易的声音清晰而决绝，“用一晚上，换苏玖的清白和苏家的安稳，这笔交易，很划算。”
“泉易！你疯了！”安逸辉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和难以置信，“你竟然用苏玖来要挟我？”
“要挟？”泉易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而己。是选择眼睁睁看着苏玖身败名裂，还是选择暂时放下你的所谓原则，救她一命。”
他看着安逸辉苍白的脸和挣扎的眼神，继续说道：“哥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二皇子的人此刻恐怕就在苏家周围等着抓你现行。你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冲出去试试。”
安逸辉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知道，泉易说的是对的。这是二皇子设下的陷阱，他不能跳进去。
可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换取苏玖的平安……
安逸辉看着泉易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仿佛看到了苏玖那双温婉的眼睛，看到了她在信中流露出的无助和忧虑，看到了她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而这一切，他本可以阻止。
只要……他答应泉易的条件。
“好。”
良久，安逸辉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说道，“我答应你。”
泉易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狂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却依旧冰冷：“明智的选择。”
他转身，对门外的暗卫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对安逸辉说道：“放心，不出三个时辰，苏玖就会平安无事。”
安逸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他知道，从他答应泉易的那一刻起，他坚守了二十多年的原则和底线，己经彻底崩塌。
而他与泉易之间，也再也回不去了。
夜幕，缓缓降临。
别苑的房间里，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沉默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安逸辉坐在床边，浑身僵硬，像一尊雕像。泉易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泉易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他低下头，看着安逸辉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轻声说道：“时辰不早了。”
安逸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泉易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这一次，安逸辉没有躲。
他的皮肤很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泉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抗拒，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体深处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泉易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安逸辉的额头上，带着一丝珍视，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哥哥，别怕。”泉易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与他平日里的偏执和疯狂判若两人，“交给我就好。”
安逸辉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深渊。
而将他推入这深渊的，是泉易，也是他自己。
窗外，月色朦胧，将别苑笼罩在一片暧昧而危险的光晕中。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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