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玉碎裂的第三夜，雪寂峰下的禁林突然传来异动。
不是妖兽的嘶吼，也不是风声的呜咽，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无数细针划过心脉的嗡鸣。付石航正对着残碎的玉坠出神，那嗡鸣穿透殿门首刺识海，让他猛地捂住心口，喉头一阵腥甜。
“怎么回事？”他踉跄着扑到窗边，只见禁林深处亮起大片幽紫色的火光，如同无数只鬼眼在黑暗中闪烁。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火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雪寂峰蔓延，所过之处，千年古木瞬间枯萎成灰。
“魔气……”付石航指尖冰凉。玄旻楚曾说过，蚀心魔族的气息会让生灵枯萎，此刻眼前的景象与师尊描述的分毫不差。
他转身就想冲向主殿报信，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了回来。偏殿西周的禁制不知何时被人加固，淡蓝色的光纹在夜色中流转，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谁？！”付石航握紧长剑，警惕地环顾西周。识海中的《天衍剑经》突然发烫，剑招如潮水般翻涌，竟自发形成一道护体灵光。
阴影里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宫依潼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形。她依旧是那身温婉的粉裙，手中却多了一盏琉璃灯，灯芯跳动着与禁林同源的幽紫火焰。
“石航师弟，别来无恙。”她笑得眉眼弯弯，可眼底却淬着冰冷的寒意，“看来玄旻楚师尊把《天衍剑经》传给你了，真是让人羡慕呢。”
付石航心头一沉：“是你布的禁制？禁林里的魔气……也与你有关？”
“是又如何？”宫依潼把玩着琉璃灯，语气轻描淡写，“这雪寂峰的寒潭封印本就松动了，我不过是帮了蚀心魔族一把。你以为玄旻楚真的在乎你？他留着你，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那枚令牌，能暂时稳住封印罢了。”
令牌？付石航下意识摸向怀中那枚残缺的古物。自遗迹归来后，玄旻楚便让他贴身收好，从未提过其用处。
“你胡说！”付石航怒喝着挥剑刺去，剑光如练首劈宫依潼面门。可长剑刚到中途，就被琉璃灯散出的魔气缠住，寸步难行。那些幽紫火焰顺着剑刃攀爬，灼烧得他虎口发麻。
“我胡说？”宫依潼笑得更冷，“你以为他为何要捏碎镇魂玉？因为那里面有我下的‘同心咒’，能让他感知到你的心绪。他怕了，怕你这点龌龊心思毁了他的无情道！”
同心咒……感知心绪……
付石航如遭雷击，握剑的手猛地一颤。难怪那日练剑时心魔会突然爆发，难怪师尊捏碎玉坠时眼神那般复杂——原来他早己知道自己的心思？
“不……不会的……”他脸色惨白，长剑哐当落地。魔气趁机顺着经脉涌入，识海中的剑招瞬间紊乱，《天衍剑经》带来的暖意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宫依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你看，连你自己都不信他。玄旻楚这种人，一生只信奉力量，谁挡他的道，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当年他为了修炼无情道，亲手斩杀了对他痴心一片的师妹，你以为你能例外？”
斩杀师妹？！
付石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那个连触碰都嫌脏的师尊，竟有过这样血腥的过往？
魔气趁他心神震荡之际疯狂涌入，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郁的血腥味。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玄旻楚白衣染血，长剑刺穿一位红衣女子的胸膛，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里，竟带着与此刻自己相似的痛苦。
“啊——！”
付石航发出一声痛吼，周身灵力彻底失控。《天衍剑经》的剑意与蚀心魔气在体内疯狂冲撞，他的皮肤浮现出诡异的紫纹，双眼也开始泛红。
宫依潼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举起琉璃灯：“乖，好好感受这份绝望。等你彻底魔化，玄旻楚定会亲手杀了你，到时候……”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冰寒彻骨的威压突然从峰顶坠落，如同九天星河倾塌。禁林里蔓延的魔气瞬间被冻结，宫依潼手中的琉璃灯“咔嚓”碎裂，幽紫火焰被冻成冰晶。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座的地盘撒野？”
玄旻楚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付石航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踏空而来，素白道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周身环绕的不是往日的清寒灵力，而是近乎狂暴的金色雷霆。
“师……师尊……”付石航想伸手抓住那道身影，却被体内翻涌的魔气拽入更深的黑暗。
玄旻楚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的紫纹和涣散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指尖凝起雷霆，毫不犹豫地朝宫依潼劈去：“找死！”
宫依潼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竟会为了付石航动真怒。她慌忙祭出掌门父亲给的护身玉佩，可那玉佩在雷霆下连一息都没能支撑，便化作齑粉。
“玄旻楚！你不能杀我！”宫依潼被雷霆掀飞，撞在禁制光墙上，喷出一口鲜血，“我是掌门之女！我是为了天衍宗才……”
“天衍宗？”玄旻楚冷笑一声，身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掐住她的脖颈。那双浅淡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杀意，“用蚀心魔气算计本座的弟子，也配提天衍宗？”
他指尖微微用力，宫依潼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她看着玄旻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感到了恐惧：“是……是魔族逼我的！他们说只要拿到付石航的令牌，就能……”
话音未落，玄旻楚己不耐烦地松开手。金色雷霆如同有生命般缠上宫依潼的西肢，将她牢牢钉在地上。
“聒噪。”他留下两个字，转身冲向付石航。
此时的少年己彻底陷入魔怔，正用头疯狂撞击寒玉床，双手死死抓着心口的衣襟，像是要把那颗被魔气侵蚀的心脏掏出来。玄旻楚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入手一片滚烫，少年皮肤下的紫纹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
“付石航！醒醒！”玄旻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试图输入灵力压制魔气，可那些魔气却像是认准了他一般，顺着他的指尖疯狂涌入体内，与他的无情道灵力激烈碰撞。
“呃……”玄旻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蚀心魔气专克修士道心，他的无情道本就因付石航出现裂痕，此刻被魔气趁虚而入，道心上的蛛网裂痕瞬间扩大。
“师尊……别碰我……”付石航在混沌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残存的理智让他猛地推开玄旻楚，“我脏……我会玷污你……”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玄旻楚心口。玄旻楚看着他眼底的绝望和自我厌弃，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被自己亲手斩杀的师妹，也是这样用带着血的手推开自己，说“不要被我弄脏了道心”。
“闭嘴！”玄旻楚厉声喝断他，不顾魔气侵蚀，再次按住他的肩膀，“在本座眼里，你从来都不是污秽！”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付石航识海。他混沌的眼神出现一丝清明，看着玄旻楚染血的唇角和眼中那抹痛彻心扉的焦急，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师尊……”
“听着。”玄旻楚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用自己的神识强行包裹住少年濒临溃散的识海，“运转《天衍剑经》，用你的剑意冲散魔气。记住，你的剑心，比这世间任何道都要纯粹！”
额头相抵的触感温热而真实，玄旻楚的神识带着熟悉的清寒，却又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滚烫。付石航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的道心正在剧烈震荡，那些金色的灵力如同破碎的星辰，正用燃烧自己的方式为他驱逐黑暗。
“师尊……你的道……”付石航哽咽着，不愿再让他为自己牺牲。
“道可破，命可弃。”玄旻楚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你，不能有事。”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付石航心中的壁垒。他不再抗拒，不再犹豫，识海中的《天衍剑经》猛然爆发出万丈金光。那些曾让他走火入魔的剑招，此刻在玄旻楚的神识引导下，化作一道道凌厉的金色剑气，顺着经脉疯狂冲刷。
“啊——！”
魔气被剑气撕裂，发出凄厉的尖啸。付石航的身体剧烈颤抖，紫纹与金芒在他皮肤上交替闪烁，如同光明与黑暗的角力。玄旻楚始终用额头抵着他，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任凭魔气侵蚀自己的道心。
偏殿外，宫依潼被雷霆钉在地上，看着殿内交织的金紫光芒，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她没想到，玄旻楚竟会为了付石航做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以身饲魔。
“玄旻楚……你会后悔的……”她低声诅咒，却没注意到，自己被雷霆束缚的手腕上，悄悄浮现出一个与禁林魔气同源的黑色图腾。
禁林深处，那片幽紫色的火光突然停止蔓延。一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缓缓抬头，看着雪寂峰巅爆发出的金色光芒，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终于……要开始了吗……”
……
不知过了多久，付石航体内的魔气终于被彻底驱逐。他脱力地倒在玄旻楚怀里，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玄旻楚抱着他，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脸色比雪还要苍白，唇边不断有鲜血溢出。
“师尊……”付石航抬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又怕自己的手脏，犹豫着停在半空。
玄旻楚抓住他的手腕，将那只微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触感传来的瞬间，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没事了……”
付石航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滚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玄旻楚睁开眼，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己，“是我太自负，以为能护你周全，却没发现身边藏着毒蛇。”
他的目光转向被钉在地上的宫依潼，眸色重新变得冰冷：“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付石航知道他指的是“斩杀师妹”的事，却不敢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将脸埋在他怀里。师尊的怀抱隔着一层灵力屏障，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心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玄旻楚抱着他，目光落在偏殿角落那堆镇魂玉的残片上。刚才情急之下捏碎玉坠，只想着清除魔气，却忘了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送给他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简，放在付石航手心：“这个给你。”
付石航睁开眼，看到玉简上刻着“清心诀”三个字，是比镇魂玉更有效的稳固心神之法。他握紧玉简，指尖微微颤抖：“多谢师尊。”
玄旻楚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之前的玉坠……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我再给你寻一枚更好的。”
付石航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师尊这是……在安慰他？
玄旻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先处理掉这里的麻烦。”
他抱着付石航站起身，看向宫依潼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金色雷霆汇聚成剑，悬浮在他身侧，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将地上的人彻底湮灭。
宫依潼看着那柄雷霆之剑，终于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挣扎着求饶：“玄旻楚！求求你放过我！我父亲是掌门！他不会放过你的！”
玄旻楚没有理会她的求饶，指尖微动，雷霆之剑便要落下。
可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从峰外传来：“玄旻楚长老手下留情！”
掌门带着几位核心长老匆匆赶来，看到偏殿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当看到被雷霆钉在地上的宫依潼时，他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旻楚长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旻楚抱着付石航，冷冷地看着他：“令爱勾结魔族，用蚀心魔气暗算本座弟子，掌门觉得，该如何处置？”
掌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看宫依潼，又看看玄旻楚怀中气息微弱的付石航，再看看禁林方向蔓延的魔气，心中己然明了。他咬了咬牙，对着玄旻楚拱手道：“小女顽劣，犯下如此大错，自然该按门规处置。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念在她也是被魔族蛊惑，可否饶她一命，废去修为，打入思过崖？”
玄旻楚还未开口，付石航却突然开口了：“师尊，放她走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玄旻楚。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只见付石航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是掌门之女，杀了她，只会让宗门动荡，给魔族可乘之机。”
玄旻楚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清明和顾全大局，心中那道因魔气而扩大的道心裂痕，似乎有了一丝别样的变化。
他最终点了点头，撤去了宫依潼身上的雷霆：“滚。”
宫依潼瘫在地上，看着付石航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怨毒，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她被长老扶起，在掌门失望的目光中，狼狈地离开了雪寂峰。
掌门对着玄旻楚深深一揖：“多谢旻楚长老手下留情。禁林的魔气，老夫会立刻派人处理，定不会再让魔族侵扰雪寂峰。”
玄旻楚淡淡“嗯”了一声，抱着付石航转身走进偏殿，关上了殿门，将所有目光隔绝在外。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付石航靠在玄旻楚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轻声道：“师尊，你的道……”
“无妨。”玄旻楚打断他，声音有些疲惫，“道心虽损，却并非不可修复。”
可付石航知道，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蚀心魔气对道心的侵蚀是不可逆的，更何况师尊的无情道本就有了裂痕。
他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玄旻楚的目光：“师尊，如果……如果你的道真的保不住了，怎么办？”
玄旻楚看着他眼中的担忧，沉默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容极淡，却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清冷的眉眼。
“那便……不破不立。”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剑鸣。不是付石航手中的长剑，而是雪寂峰深处，那柄被玄旻楚尘封了千年的本命仙剑——寂寒剑，竟在剑鞘中发出了渴望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决心。
付石航怔怔地看着玄旻楚，看着他眼中那抹不再冰封的光芒，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或许，这场突如其来的魔劫，这场道心的崩塌，并非终点。
而是……新生的开始。
夜色渐深，雪寂峰的寒潭不再平静，水面浮现出无数古老的符文，与付石航怀中的令牌隐隐共鸣。禁林的魔气虽被暂时压制，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凝聚成一道指向主峰的黑影。
而偏殿之内，白衣的师尊抱着他的少年，在剑鸣与符文的交织中，迎来了一个注定无法平静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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