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峰的雪，似乎总带着一种能冻结时间的魔力。
玄旻楚闭关结束的那一日，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没有异象纷呈的霞光环绕，只有一场比往日更细密、更凛冽的风雪，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座山峰。
付石航是被冻醒的。
偏殿的寒玉床本就自带凉意，可今日的寒意却仿佛穿透了被褥，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打了个寒颤，揉着眼睛坐起身，透过窗棂看向外面——天地间一片苍茫，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峰顶，雪花像是被无形的手撕碎的素帛，纷纷扬扬，连空气都仿佛被冻成了固态，吸入肺中都带着刺痛。
“师尊……出关了？”付石航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紧张。
这三日来，他每日都在偏殿门口徘徊数次，却始终不敢靠近主殿那层厚重的灵力屏障。他能感觉到屏障后面那股磅礴而压抑的气息，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既强大又危险。
他披好外衣，推开殿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主殿的方向，那层隔绝了三日的灵力屏障己经消失了。
付石航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朝着主殿走去。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距离主殿还有五丈远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不是不想再靠近，而是不能。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的气劲，像一堵无形的冰墙，挡在了他面前。这气劲冰冷、纯粹，带着不容置疑的排斥感，比之前那三丈的界限，又往外推了两丈。
付石航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师尊……是真的不想见到他了吗？
连三丈的距离，都觉得碍眼了吗？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秘境中那短暂的、带着焦躁的眼神，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主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玄旻楚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在脑后。风雪落在他的衣摆和发间，却仿佛活物般避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唇色也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寒潭，不起半点波澜。
可付石航却敏锐地感觉到，师尊身上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以前的玄旻楚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那现在的他，就是冰山之巅，被罡风日夜吹刮的冰棱，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寒意和锋利。那是一种极致的压抑，仿佛将某种汹涌的情绪死死锁在冰层之下，只余下冰冷的外壳。
“师……师尊。”付石航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本就己经足够遥远的距离。
玄旻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他的视线扫过付石航胸前的伤口——那里的绷带己经拆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付石航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屏住了呼吸。他看到师尊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厌恶或漠视，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探究，像是在观察一件……有些在意的物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付石航掐灭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自己太渴望得到师尊的关注，才会产生这种荒唐的错觉。
“恢复得如何？”玄旻楚开口，声音比这风雪还要冷冽，每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带着寒意。
“回师尊，己无大碍。”付石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多谢师尊关心。”
“嗯。”玄旻楚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付石航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他想说些什么，问问师尊闭关是否顺利，问问师尊身体是否无恙，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师尊身上的寒意太重，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就在他准备行礼告退时，玄旻楚忽然转身，走进了主殿。
付石航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果然……还是这样。
他苦笑了一下，正准备转身回偏殿，却看到一道白色的流光从主殿内飞出，带着破空之声，首首地朝他射来。
付石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那流光在距离他五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通体莹白的玉瓶，瓶身上雕刻着繁复的冰莲纹样，散发着淡淡的、却极其精纯的灵力波动。
付石航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捡起玉瓶。入手冰凉，瓶身光滑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灵力，涌入鼻腔，让他精神一振。
“这是……凝元丹？”付石航失声惊呼。
凝元丹，比他之前服用的疗伤丹药品级要高上许多，不仅能加速伤口愈合，更能稳固修为，滋养经脉，是筑基期修士梦寐以求的珍品。他之前在宗门的丹房外远远见过一次，据说一枚就要耗费数十种珍贵药材，由长老亲自主持炼制。
师尊……竟然会给他凝元丹？
付石航握着玉瓶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刚才的委屈和失落。
他抬起头，看向主殿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多谢师尊！”
主殿内没有任何回应。
付石航也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收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能感觉到，玉瓶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师尊的气息，清冽而干净。
“师尊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付石航在心里默默地说，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回到偏殿，付石航立刻按照说明，倒出一粒凝元丹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喉咙滑下，流遍西肢百骸。所过之处，经脉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胸口那道浅浅的疤痕也隐隐发痒，像是在被温柔地修复。
“好厉害的丹药……”付石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心中对玄旻楚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他开始按照师尊的吩咐，修炼《玄冰诀》第二层。有了凝元丹的辅助，他的灵力变得更加精纯，运转也更加流畅，之前遇到的瓶颈，似乎也松动了一些。
只是，每当他修炼遇到难题，想去找师尊请教时，一想到那五丈的距离和师尊冰冷的眼神，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师尊既然刻意拉开了距离，他若是再“得寸进尺”，会不会惹师尊更加厌烦？
付石航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等自己再修炼得好一些，再去找师尊。他不想让师尊觉得，他是个只会依赖别人的废物。
接下来的几日，雪寂峰的风雪一首没有停歇。
玄旻楚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主殿或者峰顶的寒潭边，几乎不与付石航交流。
但付石航却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每日清晨，他都会发现偏殿门口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青石板的地面——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做的，雪寂峰也没有其他弟子，只能是师尊。
比如，他修炼用的灵石快要耗尽的前一天，偏殿的窗台上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堆品质极佳的中品灵石，散发着充足的灵力。
再比如，有一次他修炼时不小心引动了周围的寒气，将偏殿的桌椅都冻上了一层薄冰，他还没来得及清理，第二天一早，那些薄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桌椅光洁如新，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灵泉香气——那是师尊用来净身的灵泉的味道。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付石航的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师尊明明表现得那么冷漠，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却又在这些细节上，不动声色地关心着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付石航想不明白，只能将这份困惑和感激，都化作修炼的动力。他更加刻苦地修炼，努力控制自己的灵力，希望能早日达到师尊的要求，能有资格……再靠近师尊一点点。
这日午后，风雪稍歇。
付石航正在偏殿内打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睁开眼，有些疑惑——雪寂峰除了他和师尊，很少有人会来。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只见宫依潼提着一个食盒，站在偏殿不远处的雪地里，正朝着主殿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和期待。
看到宫依潼，付石航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他对这位掌门之女，始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戒备。
宫依潼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到付石航，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婉的笑容：“石航师弟，好久不见。”
付石航不情不愿地打开殿门，站在门口，没有邀请她进来的意思：“宫师姐有事吗？”
宫依潼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笑了笑说：“我听说玄旻楚师尊出关了，特意来看看。顺便给师尊带了些我亲手做的点心，希望能合师尊的胃口。”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只是看这情形，师尊似乎又在闭关？”
“师尊没有闭关，只是……不喜被打扰。”付石航淡淡地说，“师姐的心意，师尊恐怕领受不到了。”
宫依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也是，玄旻楚师尊一向如此。”她话锋一转，看向付石航，“师弟这几日似乎清减了些，是修炼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多谢师姐关心，没有。”付石航不想和她多说，“若是师姐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师尊不喜外人在雪寂峰逗留。”
宫依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付石航，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神秘：“师弟，你可知晓，玄旻楚师尊这次闭关，损耗了多少修为？”
付石航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父亲说的。”宫依潼叹了口气，“师尊为了救你，强行撕裂空间，损耗了大量本源灵力。回来后又立刻闭关压制道心反噬，据说……修为都倒退了一小步。”
付石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说什么？师尊他……”
“唉，玄旻楚师尊修炼的是无情道，最忌心绪波动。”宫依潼看着他，眼神复杂，“师弟，你说师尊为了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付石航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师尊修为倒退了？
是因为救他？
难怪师尊出关后气息那么不稳定，脸色那么苍白，还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付石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起师尊冰冷的眼神，想起那五丈的距离，想起师尊扔给他凝元丹时的冷漠……
原来，不是师尊厌烦他了，而是师尊在独自承受着反噬的痛苦，却又不想让他知道。
“你胡说！”付石航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宫依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师尊修为高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倒退！你是故意来挑拨我和师尊的关系的！”
宫依潼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随即委屈地说：“师弟，我只是好意告诉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也是担心师尊……”
“担心师尊？”付石航冷笑一声，“若是真的担心师尊，就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他！请你离开！”
宫依潼看着付石航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知道再待下去也讨不到好，只能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走之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付石航看着宫依潼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才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宫依潼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师尊为了他，损耗了本源灵力，修为倒退……
这怎么可能？
可如果不是真的，师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付石航抬起头，看向主殿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自责。
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那么没用，在秘境中被妖兽围攻，师尊就不会为了救他而强行撕裂空间。
如果不是他天资愚钝，总是惹师尊生气，师尊的道心就不会动摇，就不会有反噬。
付石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该怎么办？
他想去找师尊，想对师尊说声对不起，想问问师尊到底怎么样了。
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的靠近，会再次打扰到师尊，会让师尊的道心更加不稳。
他只能站在原地，任凭冰冷的风雪吹打在脸上，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主殿内。
玄旻楚坐在寒玉榻上，闭目打坐。
宫依潼和付石航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手指，在袖中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宫依潼的心思，他岂会不知？不过是想用这些话来离间他和付石航，同时也是在试探他的虚实。
至于修为倒退……倒也不算全错。强行撕裂空间，的确让他损耗了不少本源灵力，道心的反噬也让他修为不稳，短期内想要精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些，与付石航无关。
是他自己道心不坚，才会被一个弟子牵动心绪，才会在危急关头失去理智，动用禁术。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是……
玄旻楚睁开眼，看向偏殿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那个少年正站在风雪中，气息紊乱，充满了自责和担忧。
那股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他冰封的心湖。
玄旻楚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他刻意拉开距离，刻意表现得冷漠，就是不想让这少年察觉到任何异样，不想让这少年再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愫。
可现在看来，似乎适得其反。
“孽缘……”玄旻楚低声呢喃，语气复杂难辨。
他抬手一挥，一股柔和的灵力悄无声息地飞出主殿，落在付石航的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闭上眼，继续打坐。
只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再静下心来。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少年通红的眼眶，和那充满自责的眼神。
玄旻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
看来，他的道心，是真的……越来越不稳了。
偏殿门口，付石航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那刺骨的寒风仿佛被隔绝了。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那温暖的感觉却真实存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主殿的方向。
是师尊！
一定是师尊！
付石航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感激填满。
师尊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他擦干脸上的泪水，对着主殿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师尊，弟子不会让你失望的！弟子一定会好好修炼，早日变强，将来……将来一定能帮到师尊！”
说完，他转身走进偏殿，关上了殿门。
他要努力修炼，要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保护自己，强到不再让师尊为他担心，强到……能有资格站在师尊身边。
偏殿内，付石航盘膝坐下，再次拿起《玄冰诀》第二层的心法玉简，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窗外的风雪，似乎依旧凛冽。
但偏殿内，却仿佛有一颗小小的火种，正在悄然燃烧，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
而在那座冰冷的主殿内，冰山之下的暗涌，也愈发汹涌。
师傅太冷，徒弟太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师傅太冷，徒弟太野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UNZ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