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峰的春日来得慢,却猛。前几日还覆着薄雪的山径,一夜间就冒了层新绿,连主殿窗下的花种都赶了趟似的——三株嫩芽炸开了粉白的花苞,花瓣薄得像蝶翼,沾着晨露,被风一吹,颤巍巍地晃,连带着泥土里新冒的草芽都跟着轻摇。
“开了!真的开了!”付石航蹲在窗下,指尖悬在花苞旁不敢碰,声音轻得怕惊落了花瓣,“师尊你看这颜色,比静心苑的‘胭脂雪’还艳!”
玄旻楚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是前几日灵鸟和灵鹿一起从后坡刨出来的剑穗残线——冰蓝色的丝线缠在竹枝上,被晨光一照,透亮得像淬了冰的玉。他低头瞥了眼花苞:“别总蹲着,腿麻。”
“不麻!”付石航挪了挪膝盖,从竹篮里捻起一缕丝线,“快,我们把线缠上!你说缠在花茎上还是花枝上?”
玄旻楚没答,只是蹲下身,轻轻扶着最首的那株花枝——花瓣刚绽开半朵,嫩蕊里还裹着点鹅黄,他指尖绕着丝线往花枝上缠,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了花瓣:“缠松些,别勒着。”
“哦。”付石航学着他的样子,往另一株花枝上缠线——丝线滑,总往下掉,他急得用牙咬着线头,鼻尖差点蹭到花瓣上的晨露。
灵鸟从殿顶飞下来,落在付石航肩头,用喙帮他叼着线头,啾啾叫着打配合。灵鹿“雪球”也凑过来,温顺地卧在旁边,用头轻轻蹭付石航的手背,毛茸茸的耳朵扫过他的手腕,痒得他首笑:“别闹,缠完给你梳毛。”
玄旻楚的指尖顿了顿。他看着付石航被灵鸟啄得歪歪的发绳——还是去年用灵鹿绒毛编的,磨得有些松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点泥土,是刚才蹲在地上蹭的。他没像从前那样皱眉,反而伸手替他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毛手毛脚的。”
“哪有!”付石航偏头躲开,耳根却红了,手里的丝线“啪嗒”掉在地上,被灵鹿用蹄子轻轻踩住。他连忙去捡,指尖撞在灵鹿暖乎乎的蹄子上,又被蹭了蹭——灵鹿像是在赔罪,歪头用角轻轻顶了顶他的胳膊。
“行了,别欺负他。”玄旻楚拍了拍灵鹿的头,接过它蹄下的丝线,重新缠上花枝,“再磨蹭,太阳要晒蔫了。”
“知道啦。”付石航加快了手速,却还是忍不住往玄旻楚那边看——他缠线的手法极稳,冰蓝色的丝线在粉白花瓣间绕成圈,像给花枝系了串碎冰,艳得撞眼,又素得温和。付石航看得发愣,手里的丝线又滑了。
“笨死了。”玄旻楚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线头,指尖碰了碰他的指尖,把丝线往他掌心塞,“攥紧些。”
付石航连忙攥紧,指节都用力得泛白。灵鸟在他肩头啾了声,用喙啄了啄他的发顶,像是在笑他。他没好气地捏了捏灵鸟的翅膀:“笑什么笑,你缠得还不如我。”
灵鸟委屈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扑棱着翅膀飞到玄旻楚肩头,把嘴里叼着的半片花瓣往他衣襟里塞——是刚才从花枝上啄下来的,粉白的一片,落在他灰蓝色的棉袍上,像落了点雪。
玄旻楚没拂掉,只是抬手托着花瓣往付石航眼前递:“给。”
付石航接过花瓣,夹在那本《基础剑谱》里——书页里早就夹了不少东西:烤糊的莲子糕碎屑、灵鸟掉的羽毛、还有上次糖画化了剩下的糖渣,如今又多了片花瓣,倒像本攒着日子的小册子。他把剑谱往怀里一塞,又去缠剩下的丝线:“等会儿去后坡看看吧?梅树肯定也发芽了,我们把剩下的线缠在梅枝上。”
“嗯。”玄旻楚应着,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淡金色的活脉纹彻底褪尽了,只留道浅浅的印,不细看几乎看不见,倒让他想起第一次在断魂崖底见他时,那道狰狞的腹部伤口,如今想来,竟像隔了辈子。
“师尊你发什么呆?”付石航用手肘碰了碰他,“线缠完了!你看好不好看?”
玄旻楚回神——三株花枝都缠上了冰蓝丝线,风一吹,丝线和花瓣一起晃,倒像有群冰蝶停在花上,亮得晃眼。他点了点头:“还行。”
“什么叫还行!”付石航不服气地扒拉着丝线,“明明好看得很!等会儿让雪球驮着灵鸟,我们去后坡给梅树缠线,顺便……”他突然压低声音,“顺便找找冰魄剑的碎片?说不定还能找到几截剑穗。”
玄旻楚的指尖动了动。他站起身,往殿内走:“先煮莲子。”
“哎!等等!”付石航连忙跟上,“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不去。”玄旻楚走进厨房,往铜壶里舀灵泉水——壶底的焦痕被擦得淡了,却还留着印,是当年付石航煮糊了莲子,急得用剑去撬壶底划的,如今倒成了壶的一部分。他把铜壶放在寒玉灶上,引了丝灵力点火:“剑碎了就是碎了,找了没用。”
“怎么没用!”付石航扒着门框,“找回来熔了,我给你打个小玩意儿!比如……比如系丝线的玉佩,或者给雪球挂脖子上的铃铛!”
玄旻楚没接话。他看着灶里的火苗舔着壶底,淡蓝色的火苗映在付石航脸上,把他眼里的光映得更亮——像当年在寒玉池边,少年也是这样,眼睛亮得像星,说要给冰魄剑换个剑穗,结果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草绳,还硬要往剑上系。
“那时候你还骂我。”付石航突然说,声音低了些,“说我编的草绳‘浊气重’,把它扔了。”
玄旻楚往灶里添了块柴:“没扔。”
“嗯?”
“在书案最下面的抽屉里。”玄旻楚的声音淡得像灶上的水汽,“压着你刻的那个歪木头人。”
付石航愣了愣,突然笑了,转身就往殿里跑:“我去看看!”
“莲子要沸了!”玄旻楚在他身后喊,却没起身拦——他听见付石航撞翻了殿角的木盒,听见灵鸟被惊得扑棱翅膀,听见抽屉“哗啦”拉开的声音,最后听见少年一声短促的“呀”,软得像泡化了的糖。
等他端着莲子走出厨房时,付石航正蹲在书案旁,手里捏着根枯黄的草绳——草绳上还沾着点冰蓝色的丝线,是当年他硬缠上去的,如今脆得一碰就掉。旁边放着那个缺了胳膊的木头人,是他第一次学刻木活时雕的,脸是方的,眼睛是两个窟窿,却被人用灵力小心地护着,没让它散架。
“你真留着。”付石航抬头看他,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晨露。
玄旻楚把莲子放在书案上:“快吃,凉了。”
付石航没动,只是把草绳小心地缠在木头人身上,又把它放回抽屉里,摆得整整齐齐。他走到玄旻楚身边,拿起碗莲子,却没吃,只是往他碗里拨了几颗:“给你。”
玄旻楚没推。他看着付石航小口小口地吃莲子,嘴角沾了点莲汤,像只偷吃东西的小兽。灵鹿“雪球”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殿里,温顺地卧在他脚边,灵鸟落在碗沿,啄了颗莲子叼给付石航,像是在哄他。
“对了师尊,”付石航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块小小的木牌——是那块刻着“楚”和“航”的黑檀木牌,他用新缠的冰蓝丝线系了个结,往玄旻楚脖子上一挂,“给你戴!这样就不会丢了。”
丝线勒在颈间,温温的。玄旻楚低头看了看木牌——牌身被得发亮,两个字挨得紧紧的,被丝线一衬,倒像天生就该在一起。他没摘,只是抬手替付石航擦掉嘴角的莲汤:“毛躁。”
“才不毛躁。”付石航把剩下的莲子吃完,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走,去后坡!就算不找剑碎片,也得给梅树缠线!”
玄旻楚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指尖却反握住他的手——付石航的手还带着莲子的温,指节上有练剑磨的薄茧,却攥得很紧,像怕他落在后头。
灵鹿“雪球”跟在他们身后,蹄子踩在新冒的草芽上,没舍得下重脚,步子迈得轻缓。灵鸟飞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叫两声,像是在催他们快些。
后坡的梅树果然没让人失望——半枯的枝干上炸开了层粉白,不是主殿窗下那种纤弱的花苞,是实打实的梅朵,挤挤挨挨地缀在枝上,连带着去年的枯枝都显得有了生气。树根旁新冒的绿芽里,还缠着几缕被风吹来的剑穗线,冰蓝配粉白,艳得晃眼。
“你看!我就说它能活!”付石航跑到梅树下,伸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比掌门说的‘胭脂雪’好看十倍!”
玄旻楚走到他身边,看着树干上那两个刻字——“楚”和“航”被花瓣遮了半字,却更清楚了。他从竹篮里拿出丝线,往最低的那根花枝上缠:“别爬树,枝桠脆。”
“知道。”付石航踮脚够着稍高些的花枝,丝线却够不着,急得蹦了蹦——他如今没了修为,连这点高度都够不上,却没沮丧,只是回头朝玄旻楚伸手,“师尊你帮我递一下!”
玄旻楚走过去,抬手替他扶着花枝。付石航借着他的力道往上缠线,鼻尖差点蹭到他的下巴,连忙往后缩,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嘶”地绊了下——玄旻楚伸手扶住他的腰,把他往身边带了带。
“谢……谢谢师尊。”付石航的脸一下子红了,手忙脚乱地缠完线,转身就往灵鹿那边跑,“雪球!过来!给你梳毛!”
灵鹿温顺地走过去,任由他用草叶梳着厚毛。玄旻楚站在梅树下,指尖还留着刚才扶他时的温——棉袍的料子软,隔着衣料都能摸到他腰侧的弧度,比当年在魔窟抱他时要结实些,却还是让人心头发紧。
“师尊你看!”付石航突然举起片梅瓣,“灵鸟说要给宫师姐送些花瓣去,你说她会不会喜欢?”
灵鸟叼着片花瓣落在他肩头,用力点了点头,啾啾叫着。
玄旻楚往梅树深处瞥了眼——枝桠间还挂着点没化的雪,被阳光一照,融成水珠滴在花瓣上,倒像花瓣落了泪。他没说话,只是从竹篮里又拿出几缕丝线,往更高的花枝上缠。
付石航没再催,只是蹲在灵鹿身边,用丝线给它编小辫——编得歪歪扭扭的,却还是得意地朝玄旻楚晃:“好看吧?等会儿去坊市,让糖画师傅照着雪球画个糖人!”
“嗯。”玄旻楚应着,指尖突然顿了——最高的那根枝桠上,缠着块小小的剑穗布片,是冰魄剑剑穗的外层,被风吹得贴在梅枝上,上面还留着道浅浅的剑痕。
是当年付石航练剑时,剑走偏了劈在枝上的。那时他还罚了少年在雪地里站半宿,少年梗着脖子说“枝桠比剑硬”,气得他差点把剑穗扯下来。
“怎么了?”付石航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布片,“是剑穗!我就说能找到!”
他踮脚想去够,却够不着,玄旻楚抬手替他摘了下来——布片上的冰纹还清晰,只是被岁月磨得薄了。他把布片递给付石航:“收着吧。”
“嗯!”付石航把布片叠好放进袖袋,又往梅枝上缠了几缕丝线,“等缠完了,我们去坊市!顺便买些桂花糕,掌门说新出了种蜜饯,用静心苑的梅子做的。”
“好。”玄旻楚看着他忙前忙后——少年的发绳又松了,碎发垂在额前,沾着点花瓣碎屑,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灵鹿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灵鸟叼着花瓣往他怀里塞,连风都带着梅香,暖得像团化不开的糖。
缠完最后一缕丝线时,日头己过了正午。梅树像披了层冰蓝的雪,粉白花瓣间绕着透亮的丝线,被风一吹,丝线撞着花瓣,脆得像玉相击。付石航蹲在树下,看着满树的花和线,突然“呀”了一声:“像!真像!”
“像什么?”玄旻楚问。
“像你当年用冰魄剑舞的剑招啊!”付石航站起身,比划着抬手挽了个剑花——虽然没了灵力,姿势却还标准,“就是那次在寒潭边,你教我‘碎冰诀’,剑穗一甩,就像这丝线缠在花上,蓝的白的混在一起,好看得很!”
玄旻楚没接话。他想起那次——少年笨手笨脚地握剑,剑穗总缠在剑上,气得他用灵力抽了剑穗,却还是耐着性子教了半宿。最后少年累得趴在寒玉池边睡着,他还没忘把剑穗盖在他身上,怕他着凉。
“那时候你还骂我笨。”付石航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说我练十年都赶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本来就是。”玄旻楚嘴上硬,却伸手替他拍掉了发上的花瓣,“走了,去坊市。”
“哎!等等!”付石航拽住他,从袖袋里摸出块梅瓣形状的糖——是昨天掌门派人送来的,用梅子汁做的,粉粉的一片,“给你吃!甜的!”
玄旻楚张嘴咬了口——确实甜,带着点梅子的酸,像此刻的日子,软乎乎的,不扎人。他看着付石航把剩下的糖喂给灵鸟,看着灵鹿用头蹭少年的腰,看着满树的梅和线被风掀起,突然觉得,冰魄剑碎了也没什么不好。
没了剑,却有了缠线的梅,有了暖手的莲子,有了拽着他往坊市跑的少年。
“快走快走!”付石航拉着他往峰下走,灵鹿跟在后面,蹄子踩在新绿的草芽上,没留下半个深印。灵鸟飞在最前头,叼着片梅瓣,像是在给他们引路。
山道旁的融雪淌成了细流,叮咚声撞在岩石上,混着梅香漫了满径。付石航走得快,却总回头看,见玄旻楚落远了,就停下等,手里的丝线在风里晃,像系着串小铃铛。
玄旻楚跟着走,没催。他看着少年的背影——灰蓝色的棉袍被风吹得鼓,发绳上沾着的花瓣晃啊晃,像落了只粉蝶。他摸了摸颈间的木牌,温温的,比当年冰魄剑的剑鞘暖多了。
快到峰下时,付石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笑:“师尊你看!雪球的小辫没散!”
灵鹿“雪球”温顺地晃了晃脑袋,冰蓝色的丝线小辫在毛间晃,像朵会动的花。灵鸟落在它头上,叼着梅瓣蹭它的角,啾啾叫得欢。
玄旻楚看着他们,嘴角轻轻扬了扬——很淡,却比满树的梅花还暖。
风过梅枝,缠在枝上的丝线轻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雪寂峰的春,终究是来了。不是雪化后的乍暖,是梅花开时的笃定,是丝线缠枝的绵密,是少年拽着他的手往前走时,指尖传来的、化不开的温。
付石航又拽了拽他的胳膊:“快点呀!去晚了糖画师傅该走了!”
“来了。”玄旻楚应着,加快了脚步。
山道上的新绿漫得更远了,连空气里都飘着草芽和梅瓣的香。灵鹿的蹄声轻,灵鸟的叫声脆,少年的笑声软,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歌,却比任何剑招都动听。
梅树在坡上立着,花瓣落了又开,丝线缠了又绕。
日子还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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