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寒意,像无声的藤蔓,悄无声息地钻进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客厅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层厚重的、因争吵而凝结的冰冷。
左兆才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咖啡早己凉透。他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落在左智炎紧闭的房门上,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争吵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左智炎那句决绝的“我偏要去”,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心上,隐隐作痛。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自己过于强硬的态度,更后悔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他明明是担心左智炎,担心他年纪太小,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友谊,担心他会被那些浮华的表象迷惑,担心他会受到伤害。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将两人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割得鲜血淋漓。
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摔东西的声音,没有哭泣的声音,甚至连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安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左兆才心慌。
他站起身,犹豫了很久,还是朝着左智炎的房间走了过去。他想敲门,想道歉,想告诉左智炎,他可以去参加那个派对,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手指悬在门板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怕。
怕听到里面冰冷的拒绝,怕再次点燃战火,怕看到左智炎那双充满失望和愤怒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书房。
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左兆才疲惫地靠在门板上,闭上了眼睛。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照顾一个人,尤其是像左智炎这样敏感而倔强的少年,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他像是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还是一次次地摔倒。
夜,越来越深。
公寓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墙上挂钟那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
那声音,像是在为他们之间这场无声的战争,倒计时。
第二天早上,左兆才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昨晚在书房待了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照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疲惫的酸涩。
“喂?”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左先生,我是左智炎的班主任王老师。”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左智炎今天没来上学,也没请假,请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左兆才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了一眼时间,己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按照平时的作息,左智炎这个时候早就该在学校上课了。
“他……他可能起晚了,我去看看,让他尽快过去。”左兆才含糊地说。
“好的,麻烦您了。如果他身体不舒服,也请您告诉我一声,我好帮他把功课留出来。”王老师很体贴地说。
“谢谢王老师,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左兆才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左智炎的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智炎?你醒了吗?该上学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
左兆才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又敲了几下,声音提高了一些:“智炎?听到了吗?王老师打电话来了,问你为什么没去学校。”
依旧是一片死寂。
左兆才的心,彻底悬了起来。他想起昨晚左智炎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他紧闭的房门,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再犹豫,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
门,没有锁。
左兆才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汗水和体温的热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左智炎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智炎?”左兆才放轻脚步走进去,试探着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左兆才走到床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左智炎的肩膀。
入手一片滚烫。
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智炎!”他急切地喊道,同时将左智炎的身体转了过来。
少年双目紧闭,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将额前的碎发都浸湿了。
“智炎,你怎么样?醒醒!”左兆才的声音,因为担心而变得颤抖。他伸出手,摸了摸左智炎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左兆才瞬间慌了神。他虽然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在商场上冷静果决,可面对眼前这一幕,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转身冲出房间,找来体温计。
将体温计夹在左智炎的腋下,左兆才坐在床边,紧紧地盯着他。少年的呼吸很急促,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他的脸,烧得通红,褪去了平时的冷漠和疏离,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脆弱和无助。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湿漉漉的小扇子,微微颤抖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左兆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昨晚的争吵,想起自己那些伤人的话,悔恨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是不是因为昨晚受了气,情绪激动,才突然发起高烧的?
这个念头,让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几分钟后,左兆才拿出体温计,看清上面的数字时,瞳孔骤然收缩。
39度8。
高烧。
他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去找退烧药和温水。
当他端着水和药片回到房间时,左智炎依旧没有醒。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开始喃喃地说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
左兆才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少年的身体很烫,像一块正在燃烧的烙铁。他很轻,瘦得几乎能摸到骨头。
“智炎,醒醒,先把药吃了。”左兆才轻声说,试图将他唤醒。
左智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他看了左兆才一眼,似乎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茫然地张了张嘴。
“来,吃药。”左兆才将药片递到他嘴边,又端起水杯。
左智炎下意识地躲开了,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吃……苦……”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孩子气的固执。
左兆才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他放柔了声音,像哄小孩一样:“乖,吃了药病才能好。不苦,我给你放了糖。”
左智炎依旧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抗拒。他挣扎着想要躺下去,却因为浑身无力,只能软软地靠在左兆才的怀里。
左兆才无奈,只能将药片碾碎,混在温水里,一点点地喂给他。
药水流进嘴里,左智炎皱紧了眉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却还是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喂完药,左兆才将他轻轻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他不敢离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伸手摸摸左智炎的额头,看看体温有没有降下来。
时间,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缓慢地流逝。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点点地移动着。
左兆才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公司的电话,他都首接挂断了,然后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今天有事,不去公司了。
比起公司的那些事务,眼前这个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年,显然更让他担心。
中午的时候,左智炎的体温,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又升高了一些。
他开始变得不安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别碰我……走开……”
“妈……我怕……”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他嘴里溢出来,带着浓浓的恐惧和痛苦。
左兆才的心,揪得紧紧的。他能听出,左智炎说的,似乎是和那场车祸有关的事情。
那场惨烈的车祸,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深深地刻在左智炎的心里,即使在高烧昏迷中,也依旧折磨着他。
左兆才伸出手,轻轻握住左智炎滚烫的手。他的手很烫,却在微微颤抖。
“别怕,智炎,没事了。”左兆才轻声安抚着,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声音,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左智炎的挣扎,渐渐平息了一些,只是依旧紧紧地皱着眉头,呼吸急促。
左兆才看着他通红的脸颊,想起以前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用温水给自己擦身降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浴室,打了一盆温水,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解开左智炎睡衣的扣子。
少年的身体,瘦得惊人,肋骨清晰可见。皮肤上,还残留着一些淡淡的淤青,那是之前被霸凌时留下的痕迹。
左兆才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他拧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左智炎的额头、脖子、手臂和胸口。
温水带来的清凉,似乎让左智炎舒服了一些。他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左兆才专注地做着这些,动作轻柔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严厉和疏离,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商业精英,也不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的监护人。
他只是一个,在担心着自己在乎的人的左兆才。
不知过了多久,左兆才感觉到手心一紧。
他低头一看,发现左智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的手指滚烫,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握得很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左兆才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有动,任由左智炎抓着。他能感觉到,那小小的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那是一种全然的依赖,一种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
左兆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一丝酸涩。
他就这样,被左智炎抓着手,坐在床边,守了一下午。
期间,他换了好几次温水,擦了好几次身,喂了几次水。
左智炎的体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开始慢慢下降了。
他的意识,也似乎清醒了一些。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不再说胡话了,呼吸也变得均匀而平稳。
左兆才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他想把手抽出来,活动一下麻木的手指。
可刚一动,左智炎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从左智炎的嘴里溢了出来。
“妈……”
那声音很轻,很模糊,几乎要被空气淹没。
但左兆才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着左智炎紧闭的眼睛,看着他那依旧带着稚气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妈……
左智炎喊的是……妈。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在左兆才的脑海里炸开。
他想起了葬礼上,那个在雨中倔强地不肯流泪的少年;想起了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承受一切的少年;想起了那个浑身是刺,用冷漠伪装自己的少年。
原来,在他那坚硬的外壳之下,也藏着这样柔软而脆弱的一面。
原来,他也会害怕,也会无助,也会在生病的时候,想念自己的妈妈。
左兆才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左智炎汗湿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我在。”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在这里。”
虽然他知道,左智炎可能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话。
但他还是想说。
想告诉左智炎,他不是一个人。
想告诉左智炎,以后有他在。
左智炎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他的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了一点,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左兆才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
他知道,昨晚的争吵,像一道裂痕,出现在他们之间。
但此刻,这裂痕之下,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
这种温情,或许很微弱,很脆弱,却像一颗种子,在坚硬的冰层之下,悄悄发了芽。
左兆才没有再试图把手抽出来。
他就那样坐着,任由左智炎抓着他的手,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
客厅里的灯,亮了。
温暖的光芒,透过门缝,照进房间里,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
公寓里,不再是冰冷的寂静。
只有墙上挂钟,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
像是在为这段,刚刚有了一丝转机的关系,伴奏。
左兆才知道,他和左智炎之间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的矛盾和摩擦。
但他有耐心。
他愿意等。
等这颗紧闭的心,慢慢打开。
等这层厚厚的冰壳,慢慢融化。
因为他知道,在那冰冷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渴望温暖,渴望被爱的心。
而他,愿意成为那个,给与他温暖和爱的人。
夜,渐渐深了。
左兆才依旧坐在床边,被左智炎紧紧地抓着手。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温柔而绵长。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未落的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OM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