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哨塔上，小庄打了个哈欠，眼角被冷风吹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他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夜，太静了。
除了风声，就只剩下自己心脏“怦怦”的跳动声和有些粗重的呼吸。
来618哨所，满打满算，今天也才第七天。
就这一个星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了层皮，又重新塑了一遍。
来之前，他还是那个指点江山的文科生，觉得万事万物都能用逻辑和道理说通。
可到了这儿，他才明白，戈壁滩上的风不跟你讲道理，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也不跟你讲道理。
那些潜伏在黑暗里的危险，更不会坐下来跟你辩论。
这里只相信实力，相信枪，相信警惕，相信身边能把后背交给他的战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望远镜的手，那双手，己经不再是当初那双握笔的手了。
关节变得粗大，虎口和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原本白净的小麦色皮肤，被这西北的太阳和狂风硬生生催化成了古铜色，深了好几个度。
这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幸好，有何东，有老炮，有那个看起来不太好惹但其实嘴硬心软的陈喜娃。
是他们，陪着他一点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老炮的严苛，何东的并肩，陈喜娃那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这些东西，像一把锉刀，一点点磨平了他身上属于文科生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傲气。
也一点点刻上了属于边防战士的坚毅和沉稳。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大脑更清醒些。
就在这时。
他的耳朵猛地动了一下。
不对劲。
在呼啸的风声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响。
那声音，很短促，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时，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点点挣扎。
就那么一下，然后就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
是错觉吗？
是风吹过灌木丛的声音？还是什么夜行的小动物？
小庄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举起望远镜，朝着自己三点钟方向的那片低矮灌木丛望去。
探照灯的光柱恰好扫过那里。
一片死寂。
只有被风压弯了腰的沙棘草在疯狂摇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再等光柱扫回来，依旧是空无一物。
怎么办？
是自己听错了？如果现在拉响警报，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岂不是成了全所的笑话？
一个新兵蛋子，被风声吓得屁滚尿流？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存在了零点五秒。
下一秒，老炮那张严肃的脸和说过的话就浮现在他耳边。
“在边境线上，宁可闹一百次乌龙，也绝不能放过一次真正的危险！”
“你们的任何一次疏忽，都可能要用战友的命来填！”
去他妈的丢人！
命，比面子重要！
小庄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再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手指，狠狠地按下了岗亭里那个连接着整个营区宿舍楼的红色报警按钮！
“呜——呜——呜——”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哨所的宁静！
宿舍楼里。
老炮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刚睡醒的迷茫，全是冰冷的警惕。
他几乎是贴着床板，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同时低吼出声。
“有情况！全体起床！”
在他开口之前，整个宿舍的战士们，包括那些和他一样刚躺下的新兵，都己经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喧哗。
只有一片窸窸窣窣、却又极有节奏的声音。
那是穿衣服的声音，是拿装备的声音，是子弹上膛前检查弹匣的声音。
黑暗中，一个个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老炮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不错。
这才几天，一个个都跟脱胎换骨了。
另一边，何东所在的哨塔。
几乎是在小庄按下警报的同时，何东就看见了对面岗亭里一闪而过的红色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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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瞬间做出了反应，整个人猛地向下一蹲，身体完全隐藏在了哨塔坚实的墙壁后面。
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贴着窗户的下沿。
他没有去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的怀疑。
他举起手里的望远镜，迅速调整焦距，朝着小庄哨塔正对的方向望去。
和小庄一样，他什么也没看到。
那片黑暗的戈壁，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秘密。
但何东知道，小庄不是那种会无事生非的人。
他拉响了警报，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唰！”
宿舍楼的门被猛地推开。
老炮第一个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战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小庄！什么情况！”
老炮仰着头，对着哨塔的方向大吼，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报告班长！三点钟方向，八百米左右的灌木丛！”
“大约三十秒前，听到一声疑似人发出的短促惊呼！只有一声！”
小庄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清晰，沉稳，没有半点慌乱。
老炮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疑似人声！这就不是小事了！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因为他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兵。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身后整齐列队的战士们，声音又冷又硬。
“丁凯！”
“到！”下士丁凯一步出列，身姿挺拔。
“立刻去值班室，给连部打电话请求支援！就说我们哨位前沿发现疑似情况。”
“请求战术指导和火力增援！”
“是！”丁凯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一楼的值班室冲去。
“陈喜娃！”
“到！”陈喜娃也站了出来，手里同样紧紧握着步枪。
“你和丁凯留下，守住哨所！把大门给我从里面锁死！”
“记住，除了我带队回来，任何人、任何声音叫门，都不准开！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陈喜娃重重地点头。
老炮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何东、汪云等人。
“其他人，跟我来！带上全部装备，从后门走！”
“是！”
剩下的战士们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力量。
丁凯的身影己经消失在值班室的门口。
陈喜娃快步跑到汪云身边，还没开口，汪云就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交汇。
没有语言，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老炮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他抬起手中的95式自动步枪，手臂一拉。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那是步枪枪栓被拉开，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是冲锋的号角！
“咔嚓！咔嚓！咔嚓！”
何东、汪云和其他战士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没有走灯火通明的前门，而是在老炮的带领下，迅速绕到了宿舍楼的后侧。
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老炮拉开门，一股更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说了一句：“跟紧了，保持静默。”
说完，他第一个闪身出去，整个人瞬间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何东紧随其后，和其他战友们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哨所之外那片未知的世界里。
“哐当——”
哨所的后门被最后一名战士带上。
值班室里，丁凯刚刚挂断电话。
陈喜娃己经站在了大门口，他看着空荡荡的营区，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动了那根沉重的钢铁门栓。
“咔——哒！”
厚重的钢铁大门被彻底锁死。
丁凯从值班室里走出来，来到陈喜娃的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大门。
步枪的枪口被他们一致对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老炮他们出去，面对的是未知的危险。
而他们留下，守住的是所有人的后方和归路。
哪怕战友们一个都回不来，他们两个，也必须守在这里，守到连部的大部队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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