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
当王军医颤抖着双手,将那份由萧定山亲笔签署的调令递给顾海棠时,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这位在手术台前能面不改色地锯掉人腿的老军医,此刻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脸上写满了愧疚与不忍。
“顾……顾小姐……”他的声音干涩,“这是……将军的命令。”
顾海棠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水写成,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
“调派顾海棠即刻前往‘疯人营’,担任特派看护,负责安抚重度战后创伤士兵。即刻生效,不得有误。”
落款,是萧定山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
“疯人营”。
这三个字,顾海棠在医院的这些天里,己经有所耳闻。那是所有士兵谈之色变的地方,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归宿。据说,被送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清醒着出来。那里充满了嚎叫、污秽、暴力和最深沉的绝望。
她知道,这是萧定山对她的“回礼”。
她用一首诗攻破了他的心防,而他,则用一道最残忍的命令,试图摧毁她的意志。
他在逼她。
逼她惊慌失措,逼她开口求饶,逼她撕下那副“圣洁”的面具,露出凡人的恐惧与软弱。只要她表现出任何一丝的退缩,就等于向他承认——她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表演。
王军医看着顾海棠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心中不忍,低声劝道:“顾小姐,那地方……不是人待的。您去找将军求求情吧,凭您对军队的贡献,将军他……他或许会收回成命的。”
顾海棠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她的嘴唇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眼中也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那副模样,是我见犹怜,让人心碎。
她看着王军医,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问道:“王军医,将军他……是不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嫌我碍事了?”
这句充满了委屈和不解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王军医的心里。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正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好到让将军感到了威胁,所以才要把你丢进地狱吧?
顾海棠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便己了然。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份冰冷的调令。过了许久,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那层脆弱的水雾己经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惊的、近乎殉道者般的平静与决绝。
“不,”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不去找将军。”
“将军的命令,一定有他的深意。或许……正是因为疯人营里的兄弟们,承受着最大的痛苦,才最需要安抚和慰藉。”她为萧定山的残忍,找到了一个最“崇高”、最“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的存在,能为他们带去哪怕一丝一毫的光亮,让他们不至于在最深的黑暗中彻底沉沦……那么,我的‘献身’,才算真正有了意义。”
她看着王军医,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浅浅的、悲壮的微笑。
“王军医,请您放心。也请您……转告所有关心我的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说完,她不再给王军医任何劝说的机会,转身便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那几件为数不多的行李。
王军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那纤弱却挺拔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原以为自己看到的,将是一个被吓破了胆、哭哭啼啼的弱女子。
却没想到,自己见证的,竟是一位坦然走向祭坛的、真正的“圣女”。
……
顾海棠被带往疯人营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士兵们义愤填膺,许多受过她照顾的伤兵甚至想要集体去向将军请命,却都被各自的长官用最严厉的手段弹压了下去。
这是将军的命令。在铁的纪律面前,任何个人的情感,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萧定山,正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指挥帐篷里,面前的茶水己经换了三遍,却一口未动。
他在等。
等顾海棠惊慌失措地跑来求他,等王军医或者其他军官前来为她求情。他甚至己经准备好了一套冰冷的说辞,来应对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了,外面风平浪静。
没有求饶,没有请命,甚至没有一句抱怨。
那个女孩,就那样平静地、顺从地,接受了那道足以摧毁任何正常人意志的命令。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挫败。
他感觉自己就像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狠狠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一种无形的、柔软的东西给化解了,让他无处着力,憋闷得几欲发狂。
就在这时,卫峰面色复杂地走了进来,将一个小布包,轻轻地放在了萧定山的桌案上。
“将军,这是……顾小姐托王军医转交给您的。”
萧定山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小布包吸引了。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诀别的信物?还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他伸出手,手指在触碰到布包的瞬间,竟然感到了一丝轻微的颤抖。他缓缓地、一层层地打开包裹。
里面没有信,没有首饰,也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
只有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笔尖己经有些磨损的旧钢笔。
正是那一天,他在慰问演出后台,看到她掉落在地,又亲手为她捡起过的那一支。
萧定山拿起那支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温润的余温。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送给自己?
卫峰在一旁,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低声解释道:“王军医说,顾小姐在临走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请把这个还给将军。我去了那个地方,可能……就再也用不上笔了。这支笔,跟着我读过很多书,抄过很多诗,它还记得那些光的样子。希望将军看到它,也能偶尔……想起那些光’。”
轰!
卫峰的转述,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萧定山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坚硬的笔杆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是在求饶,也不是在抗议。
她是在用这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审判”。
她将这支代表着“光明”、“知识”与“理想”的钢笔“还”给了他,仿佛在说:你既然要将我推入黑暗,那么,这些属于光明的东西,我便留给你。
她要去地狱了,所以,她把“光”,留给了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他。
这是一种何等诛心的惩罚!
萧定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刻骨的挫败感。他赢了战役,赢了博弈,他用一道命令,彻底掌控了她的身体和命运。
可他却感觉,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输给了那支旧钢笔,输给了那句“它还记得光的样子”,输给了那个……走向地狱时,还不忘将“光”留给他的、决绝的背影。
“咣当”一声。
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手,他却毫无所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那支笔,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悔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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