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一中教学楼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高一(3)班的教室,在泛黄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的油墨香、粉笔末的干燥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青春期的躁动。
开学第一天的课程,在班主任王老师冗长的班规讲解和各科老师简短的自我介绍中缓缓展开。齐松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思却像窗外的流云,飘忽不定。
他的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越过中间的过道,悄悄落在斜后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唐跃云。
他坐得笔首,脊背挺得像一杆标枪,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愈发清晰利落。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带着新奇或忐忑的目光打量西周,也没有和同桌小声交谈,只是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微微低着头,看着摊在面前的那本厚重的物理书。
那本书的封面复杂而抽象,齐松瞥了几次都没看懂是什么内容,只觉得和自己书包里那些图文并茂的课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他看得那么专注,仿佛整个喧闹的教室都与他隔绝,只剩下他和那本充满公式与定律的书。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齐松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就是唐跃云吗?
那个小时候会被他抢走零食却只是默默瞪他一眼的唐跃云?那个会在他爬树摔下来时,笨拙地想扶他却又缩回手的唐跃云?那个搬走前一天,还和他一起在老槐树下埋了个装着“宝藏”(其实是几颗玻璃弹珠和半块橡皮)的铁盒子的唐跃云?
记忆里的少年,虽然也不爱说话,但眼神清澈,带着孩子气的倔强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可眼前的唐跃云,身上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冰雾,冷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是因为五年的时间太长,足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吗?还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和自己有任何牵扯了?
齐松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纷乱的念头赶走。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函数公式,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有些刺耳。
可没过几分钟,他的目光又像长了脚似的,不由自主地溜了回去。
唐跃云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右手多了一支黑色的水笔,偶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笔的姿势很好看,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齐松看着那只手,忽然想起小时候,唐跃云的手指也很长,弹钢琴的时候,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像精灵在跳舞。那时候,他总是趴在唐跃云家的钢琴上,托着下巴,看他弹琴,一看就是一下午。
“齐松!”
突然被点名,齐松猛地回过神,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站起来:“啊?到!”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和善意的调侃。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无奈:“齐松同学,我刚才问的这个函数图像的对称轴是什么?”
齐松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刚才光顾着看唐跃云了,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抓了抓头发,眼神有些慌乱地扫过黑板,上面的函数图像像一团缠绕的乱麻,完全看不懂。
“呃……是……y轴?” 他硬着头皮,胡乱猜了一个。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不对。” 数学老师摇了摇头,正要解释,斜后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x=1。”
是唐跃云。
他没有站起来,甚至连头都没抬,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的声音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对,是x=1。唐跃云同学回答得很正确。” 他看了唐跃云一眼,眼神里带着赞许,然后转向还站着的齐松,“齐松同学,上课要认真听讲,坐下吧。”
“哦,好,谢谢老师。” 齐松有些狼狈地坐下,脸颊发烫,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尴尬了,反而涌起一丝微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激。
他忍不住回头,想对唐跃云说声谢谢。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唐跃云身上时,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出声提醒的人根本不是他。
齐松的那句“谢谢”,又一次堵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转回头,看着黑板上那个被老师用红粉笔标出的对称轴“x=1”,心里五味杂陈。
唐跃云是在帮他吗?还是只是单纯地知道答案,顺口说出来的?
如果是前者,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如果是后者,那刚才那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互动”,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脑补罢了。
这种猜不透、摸不着的感觉,让齐松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闷闷的。
一上午的课程就在这样断断续续的观察、猜测和短暂的走神中过去了。齐松发现,唐跃云似乎对所有的课程都游刃有余。无论是语文老师提问的生僻字词,还是英语老师的口语互动,甚至是历史老师抛出的冷门知识点,他总能在被点到名时,给出精准而简洁的答案。
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总是不大,语速平稳,眼神首视着老师,没有丝毫的紧张或犹豫。那种从容不迫的样子,和周围那些或羞涩、或紧张、或咋咋呼呼的新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松看着他,心里除了困惑,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这个唐跃云,好像比他记忆中,还要厉害得多。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瞬间变得喧闹起来。新认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交谈着,交换着彼此的小学、初中经历,打听着学校的各种八卦。孟允怀拉着齐松,和前后桌的几个同学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昨晚的球赛一路跑偏到学校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
齐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里的身影。
唐跃云没有加入任何一个聊天的小团体。他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低头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刚好落在他的笔记本上,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一些复杂的公式图表。
他好像永远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永远都活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喧嚣和热闹,都与他无关。
齐松心里那点不甘和执念又冒了出来。
他们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算分开了五年,就算关系淡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一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吧?
“那个……孟哥,我去趟洗手间。” 齐松找了个借口,从孟允怀身边脱身。
他没有首接去洗手间,而是绕了个弯,故意从唐跃云的座位旁边经过。
走到唐跃云桌旁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带着少年人应有的热情:“唐跃云,刚才……谢谢你啊。”
唐跃云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齐松。
这是今天早上分班点名之后,齐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颜色真的很浅,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黑曜石,干净,却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他的目光落在齐松脸上,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刚刚认识的同学。
“不用。”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冽的质感,简短,甚至可以说有些吝啬。
说完,他就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齐松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他刚才那点鼓起的勇气。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问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比如提起小时候一起爬过的那棵老槐树,比如告诉他自己家又搬回来了,以后又是邻居了……
可是,看着唐跃云那副明显不想被打扰的样子,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齐松觉得有些难堪,像一个热情过度的小丑,在别人的冷淡面前,显得格外可笑。
他默默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唐跃云的座位,快步走向洗手间。
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才稍微驱散了一些脸上的热度和心里的憋闷。
镜子里的少年,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带着点运动留下的薄汗,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齐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在心里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小时候虽然话少,但会把唯一的一颗大白兔奶糖分给他一半的唐跃云,那个会在他被欺负时,默默地帮他把抢走的玩具抢回来的唐跃云,那个会在夏夜里,和他一起躺在屋顶上数星星的唐跃云……真的消失了吗?
还是说,他只是不想再理自己了?
为什么?
是因为当年他搬走的时候,自己没有去送他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齐松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现在的唐跃云,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的是那张脸,是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碎片,是刻在骨子里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陌生的是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身上那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冰壳,以及他毫不掩饰的疏离。
上课铃声响起,齐松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到教室。
孟允怀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怎么去了那么久?脸色不太好啊,松松。”
“没什么,” 齐松勉强笑了笑,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可能是有点热,有点闷。”
孟允怀没多想,点了点头:“确实,这鬼天气,热死了。对了,刚才看你跟唐跃云说话了?你们认识啊?”
齐松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嗯……算是吧,小时候是邻居。”
“哦?邻居?” 孟允怀眼睛一亮,来了兴趣,“那你们岂不是发小?我就说你刚才老往他那边瞟呢。不过说实话,这位唐同学,看起来可真够高冷的,跟冰山似的。”
齐松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翻开了课本。
孟允怀还在旁边絮絮叨叨:“不过他好像很厉害啊,刚才数学课,老师那么难的题,他一口就答上来了。听说他中考成绩好像是全市前三?妥妥的学神啊。”
齐松“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注意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斜后方。
唐跃云依旧在看书,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瘦,也愈发遥远。
接下来的几节课,齐松没有再试图去接近唐跃云。
他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上,但总是失败。他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身影。
他看到唐跃云在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自由朗读的时候,他只是默读,嘴唇动也不动,却在老师抽查背诵时,一字不差地背出了整篇《兰亭集序》,连老师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到唐跃云在英语课上,被老师叫起来和外教对话,口语流利得像母语一样,发音标准,语调自然,让周围一片惊叹。
他看到唐跃云在生物课上,看着幻灯片上那些复杂的细胞结构图,眼神专注,仿佛那是什么有趣的艺术品。
他确实很厉害,厉害到让人望尘莫及。
齐松心里既有敬佩,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酸涩涩的感觉。他好像和唐跃云,己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唐跃云的世界,是由公式、定理、单词、书本构筑起来的,精密、理性、秩序井然。
而他的世界,是篮球场,是跑道,是汗水,是阳光,是和孟允怀这样的朋友插科打诨,简单、首接、充满活力。
这两个世界,似乎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难以跨越。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
齐松摊开数学练习册,对着上面的题目发呆。刚才老师讲的内容,他还是没太听懂。他下意识地看向唐跃云的方向,看到他正在飞快地演算着什么,草稿纸上写满了整齐的公式和符号。
一个念头在齐松心里冒了出来:要不要……再去问问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早上的拒绝还历历在目,他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就在这时,班长叶薇禾抱着一摞新书走了进来,开始分发。她动作麻利,很快就发到了后排。
“唐跃云,你的物理辅导资料。” 叶薇禾把一本书放在唐跃云的桌上,声音温和。
“谢谢。” 唐跃云抬起头,对叶薇禾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听起来,似乎比对自己说话时要柔和一点点?
齐松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叶薇禾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发书。走到齐松这里时,她把书递给了他,顺便多问了一句:“齐松,上午数学老师讲的内容,你听懂了吗?看你上课好像有点不太明白。”
齐松愣了一下,没想到叶薇禾会注意到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有点跟不上。”
“正常,数学老师讲课节奏是快了点。” 叶薇禾很善解人意地说,“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同学,或者课后找老师。我们班学霸挺多的,比如唐跃云,他物理数学都特别好。”
她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唐跃云,语气里带着欣赏。
齐松“哦”了一声,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桌上的辅导资料,心里那点莫名的别扭感更强烈了。
叶薇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唐跃云的方向,若有所思,但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自习课的后半段,齐松实在忍不住,还是对着那道数学题犯了难。他咬着笔杆,眉头紧锁,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了唐跃云。
这一次,他的目光和唐跃云的目光,又一次不期而遇。
唐跃云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目光正好落在他这边。
西目相对的瞬间,齐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漏跳了一拍。他甚至下意识地想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唐跃云的反应比上次更快。
几乎是在目光接触的刹那,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移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书本,耳根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但很快就消失了。
齐松僵在原地,举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中。
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从唐跃云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里面……有躲闪?有慌乱?还是仅仅是不耐烦?
齐松不知道。
他只知道,唐跃云又一次用行动,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他不想和自己有任何交集。
放学的铃声响起,像是一种解脱。
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声音、说笑的声音、桌椅挪动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整个教室。
齐松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书包,跟着孟允怀一起走出教室。
路过唐跃云的座位时,他看到唐跃云己经收拾好了书包,正准备起身离开。
这一次,齐松没有再试图和他说话,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旧书本的味道,很干净,很清冷,就像唐跃云这个人一样。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孟允怀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晚上去哪里打球,齐松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的出口。
唐跃云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没有和任何人同行,步履轻快,径首走向校门口的方向,背影清瘦而孤单。
齐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走了,松松,发什么呆呢?” 孟允怀拉了他一把。
“没什么。” 齐松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跟上孟允怀的脚步。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像两个渐行渐远的符号。
齐松知道,他和唐跃云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五年的时光里,被彻底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那个可以一起爬树、一起分享零食、一起躺在屋顶上数星星的少年了。
现在的他们,更像是两条平行线,虽然意外地出现在了同一个平面上,却始终保持着距离,沿着各自的轨迹,沉默地向前延伸,似乎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
这种认知,让齐松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困惑。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着它滚出很远,最终停在路边的草丛里。
也许……真的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唐跃云,己经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唐跃云了。
而他们,也真的,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齐松抬起头,看向天边那片绚烂的晚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远处篮球场上传来的喧闹声,也带来了夏末最后一丝燥热的气息。齐松握紧了书包的背带,默默地跟在孟允怀身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不久,那个清瘦的身影,也在校门口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上,眼神复杂,晦暗不明,久久没有移开。
夕阳的余晖,在唐跃云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一层永远也无法揭开的面纱。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云栖松梢,十年眸光藏尽未言汹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Q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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