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那句沙哑破碎的反问,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沈灼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脆弱的茫然,砸在冰冷潮湿的淤泥里。
“你死…谁替我挡箭?”
沈灼压在他伤口上的手腕猛地一颤。温热的血液还在持续流淌,渗入那狰狞翻卷、乌黑发亮的皮肉深处,与裴砚体内肆虐的阴毒激烈交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肌肉的痉挛,以及那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正艰难地抗衡着冰冷的死亡侵蚀。
“闭嘴!”沈灼的声音因失血和紧张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想活命就省点力气!我的血…不是白流的!”
她右眼死死盯着裴砚脖颈上那道蜿蜒的暗红血线——在暗夜和淤泥的映衬下,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暗红光芒!光芒流转间,血线的颜色似乎真的淡了一丝,边缘的狰狞感也稍减。这微小的变化,如同绝境中的一丝萤火,支撑着她近乎疯狂的举动。
裴砚没有再说话。他失血的薄唇紧抿着,青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半阖的凤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他能感觉到!那纠缠他多年、如同附骨之疽、时刻蚕食着他生机与力量的阴冷血咒,在这陌生女子滚烫鲜血的浇灌下,竟传来一丝前所未有的、极其细微的…松动感!如同万年冰封的囚笼,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这荒谬绝伦的发现,比肩腿的箭毒更让他心神剧震!
沈灼的血…究竟是什么?
“他们往假山那边去了!”
“池子边再搜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卫的呼喝声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打破了短暂的死寂!火把的光芒如同索命的鬼眼,在芦苇丛外不远处扫荡,越来越近!
沈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收回压住裴砚伤口的手腕,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带来一阵刺痛。她飞快地撕下自己夜行衣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胡乱地缠住手腕止血。动作粗暴而迅速。
“走!”她低喝一声,再次试图架起裴砚沉重的身体。这一次,裴砚似乎恢复了一丝气力,虽然依旧虚弱得可怕,剧毒带来的麻痹感也未完全消退,但他咬着牙,配合着沈灼的动作,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两人如同从泥潭里爬出的困兽,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荷花池更深处、芦苇更加茂密、靠近一堵爬满藤蔓的府衙外墙方向踉跄移动。每一步都留下混杂着黑血与污泥的痕迹。
身后的追兵显然发现了泥泞中的血迹和拖痕。
“这里有血!”
“他们往墙边跑了!快追!”
脚步声和喊杀声如同附骨之蛆,再次疯狂逼近!
眼看高墙在望,墙下是一片更加茂密的、半人高的荒草和杂乱的藤蔓。沈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翻过去!”她喘息着,将裴砚猛地推向墙根,“我托你上去!”
裴砚没有废话,生死关头,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他强提一口真气,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借着沈灼用肩膀顶住他腰部的力量,右足在布满青苔的湿滑墙砖上猛地一蹬!
“起!”
沈灼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顶!裴砚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扒住了近两丈高墙的墙头!他左肩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黑血如注,但他死死咬着牙,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个翻身!
噗通!
沉重的身体摔落在墙外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沈灼!快!”裴砚压抑着痛楚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沈灼没有丝毫犹豫!她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身体如同灵巧的狸猫般窜起,双手死死抠住墙砖的缝隙,双腿用力蹬墙向上攀爬!指尖被粗糙的砖石磨破,鲜血渗出,但她浑然不觉!
就在她身体攀上墙头一半的刹那——
嗤嗤嗤!
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钉在她身下的墙壁上!碎石飞溅!
“抓住她!”墙内传来护卫气急败坏的吼声!一只大手猛地探出,抓住了沈灼的左脚踝!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灼的心脏!她猛地回头,只见一张凶悍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充满了狰狞!
“放手!”沈灼厉喝,右腿狠狠向后踹去!正中那护卫的面门!
“啊!”护卫吃痛,手劲一松!
就是现在!沈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向上翻过墙头!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墙外未知的黑暗坠落!
预期的剧痛没有传来。一双冰冷却有力的手臂,在她落地的瞬间,稳稳地接住了她。是裴砚!他半跪在地,用残存的力量缓冲了她的坠势。
“走!”裴砚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松开沈灼,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沈灼也顾不上喘息,一把扶住他,两人踉跄着冲入墙外一条狭窄、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漆黑小巷,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魂,瞬间消失在汴京城蛛网般复杂的陋巷深处。
……
不知在黑暗和恶臭中穿行了多久,避开了几波夜间巡逻的差役,确认彻底甩掉了追兵,两人才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残破的殿宇角落瘫坐下来。这里蛛网密布,神像倒塌,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勉强照亮一方狼藉。
沈灼靠着冰冷的断壁,剧烈地喘息,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血污,手腕的伤口因之前的剧烈动作再次渗出血迹,火辣辣地疼。她看向身边的裴砚。
裴砚的状态比她更糟。他斜倚在倒塌的神像基座上,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唇乌黑干裂,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灼热。左肩和右腿的伤口虽被沈灼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包扎过,但乌黑的血迹仍在缓慢地洇开,散发出淡淡的甜腥味。脖颈间那道血线,在沈灼的鲜血暂时压制后,虽然光芒隐去,颜色也似乎淡了一分,但依旧如同毒蛇般盘踞。
“喂!”沈灼推了他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裴砚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裴砚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涣散,失去了平日的幽深与锐利,只剩下濒死的浑浊和极致的疲惫。
“虎…符…”他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暗格…书…房…”
沈灼的心猛地一沉。都这副鬼样子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半枚虎符!是复仇?还是那虎符对他有更重要的意义?
“书斋暴露了!周显肯定加强了戒备,甚至可能转移了虎符!”沈灼急促道,“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裴砚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似乎想反驳,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身体蜷缩,咳出几口带着乌黑血丝的唾沫,气息更加微弱。
沈灼看着他这副模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恨意涌上心头。恨裴砚的利用和算计,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烦躁地抬起右手,想抹去脸上的污泥。
就在她抬起右手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她的右手掌心!比以往任何一次烙印的悸动都要猛烈百倍!灼热感瞬间席卷了整条手臂,仿佛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流!
“啊——!”沈灼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右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痛!难以想象的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掌心烙印处狠狠刺入,顺着骨骼和经络疯狂蔓延、灼烧!作者“云游泼墨”推荐阅读《血墨千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比左眼嵌入碎片的痛楚更甚!那不仅仅是肉体的疼痛,更夹杂着一种灵魂被撕裂、被某种狂暴力量强行抽取的恐怖感受!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月光下,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掌,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掌心那枚繁复古老的血烙印记,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着暗红的光芒!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微型熔炉!更可怕的是,从烙印的中心开始,她右手掌的皮肤,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是的,透明!
仿佛血肉骨骼被无形的力量溶解、抽离,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内部清晰可见的…景象!
不是骨骼!不是血管!
而是无数道细密、复杂、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游走的——墨线!
漆黑的、泛着幽冷光泽的墨线!它们在她透明的皮肤下、在血肉骨骼的“虚影”之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般急速穿梭、缠绕、重组!构成一幅幅瞬息万变、充满蛮荒凶戾气息的诡异图腾!每一次墨线的游走和重组,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呃…呃啊…”沈灼痛得全身痉挛,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她想攥紧拳头抵抗那非人的痛楚,却发现整只右手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徒劳地颤抖、扭曲!
“血烙…反噬…”裴砚虚弱却带着极度震惊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强撑着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沈灼那只正在变得透明、内部墨线狂舞的右手,青灰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强行催动…引动山河残片共鸣…再加上…修复九婴图的怨念冲击…反噬…提前爆发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道出了这恐怖景象的根源!
是那半枚虎符影像的共鸣!是修复《九婴噬心图》时强行镇压婴灵怨念的代价!是血烙力量被过度透支引来的疯狂反扑!
“啊——!”沈灼又是一声惨嚎!右手的透明化己经蔓延到了手腕!皮肤下的墨线扭曲得更加狂暴,仿佛要挣脱束缚,破体而出!那剧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
“控制它!”裴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用你的意志!引导那些墨线!就像…就像你修复画时那样!把它们…看作你笔下的线条!镇压!或者…宣泄出去!”
意志?引导?沈灼的脑子己经被剧痛搅成一团浆糊。修复画?线条?笔?
在极致的痛苦中,一丝残存的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是了!修复!她的本能!她的天赋!那些在她笔下温顺流淌的颜料和线条!
她猛地闭上仅存的右眼!不再去看那恐怖的透明手掌和狂舞的墨线!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如同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般,疯狂地压向掌心那灼热滚烫的烙印!
想象!想象那些狂暴的墨线不是撕裂她的恶魔,而是她笔下…等待被驯服、被安排的…颜料!
“镇!”沈灼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用尽灵魂的力量去“命令”那些狂舞的墨线!
嗡——!
奇迹发生了!
掌心烙印的光芒骤然一盛!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源自她自身的血脉力量)猛地从烙印中心涌出!那些在她透明皮肤下疯狂扭动、试图破体而出的墨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狂乱的舞动瞬间变得迟滞、僵硬!
虽然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沈灼的神经,但那股灵魂被撕裂、被强行抽离的恐怖感,却骤然减轻了!墨线被强行压制在了手腕以下,透明化的趋势也暂时停滞!
成了?!
沈灼心中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异变再生!
就在她强行压制住血烙反噬、心神稍松的刹那——
嗡!嗡!嗡!
她怀中,那方从周显书房暗格里强行带出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紫檀木盒,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盒子表面流光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冲撞!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尽山川厚重气息的力量波动,如同苏醒的巨龙,猛地从盒中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与沈灼掌心血烙的灼热感,瞬间产生了某种玄奥而剧烈的共鸣!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紫檀木盒的盖子,竟在这剧烈的共鸣震动下,自行弹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古拙光芒,从缝隙中悄然逸散出来!
沈灼和裴砚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两人的心脏在那一刻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只见在那开启的缝隙中,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色碎片!碎片表面,天然形成着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山脉、河流、峡谷、平原的脉络刻痕!一股囊括八荒、承载万物的磅礴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山河舆图》残片!
它竟然还在盒子里!没有被周显转移!
巨大的震惊还未散去!
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沈灼那只刚刚被强行压制、皮肤透明、墨线凝固的右手,在《山河舆图》残片气息逸散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吸引!
掌心血烙的暗红光芒猛地暴涨!那些被强行凝固在皮肤下的墨线,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挣脱了意志力的束缚!它们不再是狂暴地想要破体而出,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朝着她的掌心烙印处汇聚!然后——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由无数漆黑墨线构成的、细如发丝的光束,猛地从沈灼掌心烙印处激射而出!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向紫檀木盒中那块安静躺着的《山河舆图》残片!
光束与残片接触的刹那!
嗡——!!!
残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山川脉络瞬间亮起,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怖吸力,顺着那道墨线光束,猛地反噬向沈灼!
“呃啊——!”沈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股吸力不仅疯狂吞噬着她刚刚压制血烙反噬所剩无几的精力,更在疯狂地拉扯、撕扯着她的灵魂!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入那残片之中,化为它复苏的养料!
与此同时,她那只好不容易停止透明化的右手,皮肤下的景象再次发生剧变!
原本只是凝固的墨线,在那股恐怖吸力的作用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和方向!它们不再是无序的狂舞,而是沿着一个既定的、玄奥的轨迹,在她透明的皮肤下、在血肉骨骼的虚影之中,急速地流淌、汇聚、勾勒!
不过瞬息之间!
一幅清晰无比、由纯粹墨线构成的、与《山河舆图》残片上的山川脉络遥相呼应的、缩小了无数倍的立体地形图,赫然呈现在沈灼那只透明化的右手之中!
图成刹那,那股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
噗通!
沈灼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只有那只右手,依旧诡异地保持着半透明的状态,内部那幅由墨线构成的、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微型山川舆图,在破庙漏下的惨淡月光中,无声地昭示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的联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似乎听到裴砚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充满惊骇的抽气声。
“墨线…引脉…化虚为实…血烙…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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