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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靛蓝染液如同凝固的棺椁，死死包裹着两人。粘稠，窒息，死寂。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彼此沉重到极限的心跳和血管里血液奔流的轰鸣，在粘稠的黑暗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漫长的一炷香，也许是短暂的几个弹指。
染缸外，喧嚣的搜查声、粗暴的咒骂声终于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染坊深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证明着危险并未完全解除，但至少，包围着他们这只“瓮”的利刃，暂时挪开了。
沈灼的意识在窒息边缘反复挣扎，每一次裴砚渡来的那口滚烫灼热、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气息，都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微弱火种，强行吊住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手腕内侧那条新生的、暗红色的血线，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传递着烙印在她脑海深处的那幅军粮转运路线图，也带来一丝丝奇异的、与裴砚相连的灼热感。
终于，裴砚箍紧她的手臂微微松了一丝力道。他艰难地动了动，示意可以上浮。
沈灼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上挣扎！粘稠的染液阻力巨大，她感觉自己像在泥沼中穿行。
“哗啦——！”
一声轻微的水响，沈灼的头终于破开粘稠的液面！冰冷新鲜的空气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灼痛欲裂的肺部！
“咳咳咳…嗬…嗬…”她趴在染缸边缘，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心裂肺的呛咳，深蓝色的染液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淌，滴落在缸沿上。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紧接着，裴砚也浮了上来。他的情况更加糟糕。脸色是骇人的灰败，嘴唇青紫，左肩胛的箭伤被染液浸泡，边缘的皮肉翻卷发白，心口处的蛊毒显然也因为刚才的极限压榨而再次躁动。他趴在缸沿，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咳出的不再是染液，而是带着暗红血丝的粘稠物。
染坊内一片狼藉，被撞破的大门灌入冰冷的夜风，吹得散落的染布和杂物簌簌作响。远处似乎还隐约有衙役巡逻的灯笼光在晃动。危险并未远离。
沈灼喘息稍定，看着裴砚惨烈的模样，心头沉甸甸的。她挣扎着爬出染缸，冰冷粘稠的染液顺着衣裤往下淌，冻得她牙齿打颤。她顾不上自己，立刻伸手去拉裴砚。
裴砚咬紧牙关，借着她的力量，极其艰难地翻出染缸，沉重的身体几乎将沈灼带倒。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缸壁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他闭着眼，紧锁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似乎在对抗着体内肆虐的蛊毒和濒临崩溃的身体。
必须离开这里！沈灼环顾西周，寻找着生路。染坊只有前后两个出口，前门被破，后门必然也有重兵把守。翻墙？以裴砚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染坊前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橘红色的火焰如同狰狞的巨兽，瞬间吞噬了前门附近的杂物和堆放的布匹！浓烟滚滚而起，带着刺鼻的硫磺和油脂燃烧的气味！
“走水了！快救火！”
“妈的！怎么回事？！”
“有人放火！是那两个逆贼！快！堵住后门！别让他们趁乱跑了！”
外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呼救声、泼水声、惊叫声、兵刃碰撞声乱成一团！显然是有人趁乱点燃了染坊前门！
机会！唯一的逃生机会！
“后门！”裴砚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他强提一口气，撑着染缸壁，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身体刚起到一半，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眼前发黑，一口暗红的血终于压抑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溅在深蓝色的缸壁上，触目惊心。
“裴砚！”沈灼惊呼，连忙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体温高得吓人，显然蛊毒和内伤同时爆发了！
“别管我…走…”裴砚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眼神却依旧凶狠地瞪着后门方向。
“闭嘴！”沈灼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怒意。她咬紧牙关，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裴砚沉重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着染坊后门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裴砚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全靠一股狠劲撑着。沈灼的体力也早己透支，冰冷的染衣贴在身上，带走最后的热量，冻得她西肢麻木。身后，前门的火势借着风势和满地的染料、布料，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烟，如同附骨之蛆般追袭而至！橘红色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快！后门！别让他们跑了！”后门方向也传来了衙役的呼喝声！显然，赵猛也想到了他们会趁乱从后门逃脱！
前后夹击，火海围堵！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生死一瞬！
沈灼的目光，猛地扫过染坊墙壁上那些堆积的、五颜六色的矿物染料粉末！赤红的朱砂、靛蓝的石青、翠绿的孔雀石、明黄的雌黄…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而艳丽的光芒！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脑海！
“帮我…挡住他们…片刻！”沈灼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决绝而微微发颤。她猛地将裴砚沉重的身体推向旁边一个相对稳固的染缸角落，让他靠着缸壁坐下。
裴砚己经说不出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最后意志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询问：你要做什么？
沈灼没有回答。她转身，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面正被前门蔓延过来的火焰映照得越来越亮的墙壁！那里，靠近后门方向，有一大片相对平整、尚未被杂物堆满的灰白墙面！
她奔跑着，不顾一切地抓起旁边木架上散落的、盛放着各种矿物颜料粉末的粗陶罐！朱砂！石青！孔雀石！雌黄！她将这些色彩浓烈、颗粒粗糙的粉末，混合着地上被火燎起的烟灰，疯狂地往自己身上、脸上涂抹！冰冷的粉末粘在湿透的染衣和皮肤上，瞬间将她涂抹成一个色彩斑驳、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同时，她沾满颜料粉末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韵律，狠狠戳进自己肩胛处被箭风擦破、还在渗血的伤口！
“嘶！”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指尖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混合着那些冰冷的矿物粉末，在掌心狠狠揉搓！
血墨！以血为引，以矿物为基！
她冲到那面灰白的墙壁前，火光己经舔舐到了墙角！灼人的热浪烤得她脸颊生疼，浓烟呛得她泪流满面！但她眼中，只有那片即将被火焰吞噬的墙壁！
沈灼沾满血墨的双手，如同拥有了生命，在滚烫的墙壁上疯狂地挥洒、涂抹！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狂野和刻骨的恨意！手指划过滚烫的墙壁，留下道道扭曲、狰狞、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暗红色痕迹！
那不是写字，更像是在绘制一幅充满了怨毒与诅咒的图腾！线条粗犷，血墨淋漓！随着她手指的挥动，朱砂、石青、雌黄、孔雀石…各种矿物粉末被血墨裹挟着，深深烙印在滚烫的墙面上！
“周显！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勾结北狄，倒卖军粮！屠戮百姓，构陷忠良！天理昭昭，其罪当诛！”
一行行由血墨与矿物颜料混合书写的、触目惊心的控诉，伴随着沈灼心中翻腾的滔天恨意，如同刻印般出现在火光照耀的墙壁上！那些字迹在高温的炙烤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因为矿物颜料的特性（部分矿物颜料遇高温会变色或更鲜明），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在燃烧般的动态效果！血色的字迹边缘，隐隐透出朱砂的赤红、石青的幽蓝、雌黄的明黄…流光溢彩，却又充满了令人胆寒的邪异感！
“拦住她！她在墙上画鬼画符！”后门被撞开，几个衙役提着刀冲了进来，看到墙壁上那在火光中“燃烧”的血色大字和沈灼如同恶鬼般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
“妖…妖女！她在施妖法！”一个衙役惊恐地大叫。
“放屁！砍了她！”赵猛提着巨斧冲进后门，看到墙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吼着，挥舞巨斧就要朝沈灼劈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染坊前门方向的火焰终于彻底失控！一根燃烧的巨梁带着熊熊烈焰，轰然倒塌！火星如同暴雨般西溅！点燃了更多堆放的染料和布匹！整个染坊前部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
而沈灼身前那片书写着血色罪状的墙壁，正好被倒塌巨梁溅起的火星和汹涌而来的火舌彻底吞没！
轰——！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高温烈焰的舔舐下，墙壁上那些由血墨混合矿物颜料书写的字迹，非但没有被烧毁，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朱砂变得赤红如血，仿佛真的在流淌！石青化为幽深的蓝焰，在字迹边缘跳跃！雌黄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孔雀石则晕染开一片妖异的翠绿！
整面墙壁，在熊熊烈火中，变成了一幅巨大无比、流光溢彩、充满了神圣审判意味又带着诡异邪气的“天罚罪状”！
那景象太过震撼！如同神明显灵，又如同地狱业火在书写罪孽！冲进来的衙役们全都惊呆了，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大嘴巴，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面在烈火中“燃烧”着血色大字的墙壁！
“天…天罚！是天罚啊！”一个胆小的衙役率先崩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火墙疯狂磕头！
“神明显灵了！周显狗官罪该万死！”
“老天爷开眼了！烧死那些狗官！”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更多的衙役丢下武器，惊恐地跪倒，对着那面熊熊燃烧、流光溢彩的“天罚罪状”磕头如捣蒜！连凶悍如赵猛，也被这超出认知的诡异景象震慑得脸色煞白，握着巨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时竟不敢上前！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震慑！
沈灼猛地转身，扑向角落里的裴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搀扶起他沉重的身体，在衙役们被“天罚”震慑、跪地磕头的混乱间隙，跌跌撞撞地冲出后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烈焰，是衙役们惊恐的哭喊，是那面在烈火中流光溢彩、如同神迹又如同诅咒的“天罚罪状”，将知府周显的滔天罪孽，以最震撼、最诡异的方式，昭告于这金陵城的夜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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